一、般若
大乘佛教继承小乘佛教禅观的运思路数,同时又针对小乘佛教,尤其是说一切有部主张佛说的法都有自性的观点,强调法无自性,对佛所说法不可执著,由此出现了般若类经典。此类经典影响深远,后来的《宝积经》、《华严经》、《法华经》和《维摩经》等,都是依据《般若经》的般若思想撰成的。可以说,般若思想实际上已成为大乘经典的中心思想,般若是大乘佛教的新思维。
般若是梵文Prajñā的音译,也译作“波若”、“体罗若”等,意译为智慧。这种智慧不是指普通经验的知识,也不是世俗人所能具有的一般智慧。它是包含各种神通的超越能力在内的、超越知识、超越经验的灵智,是洞照性空,超情启智,达到成佛境界的宗教智慧,是一种宗教的神秘直观,一种成佛的特殊认识、手段。按照大乘佛教的说法,发心修道要经过十地(阶段),逐步学到一点般若,到了八、九地阶段才能真正领会般若智慧,至于圆满具足般若,要到最后十地阶段,即成佛之时。可见,佛教认为完全具足般若是一个漫长的修习过程。般若汉语意译作智慧,并不完全符合原意,有的佛教学者用“圣智”,来表示般若,而唐玄奘则主张保持梵文音译“般若”。用我们的话来说,般若实质上就是体悟万物性空的直观、直觉。
般若,作为一种特殊的智慧,一方面,只有通过对世俗认识的否定才能获得,是排斥世俗认识的。另一方面,般若智慧如果不采用世俗人所能接受的方式、手段,又无法宣传,影响群众,为群众所接受。因此,为了方便,又承认运用世俗认识的方式、方法作为通达般若智慧的工具、桥梁。这样,通常般若又分为三种:一是“实相般若”,指般若的理体、实性,即是离开虚妄分别相的性空,是体证的境界;二是“观照般若”,指观照实相(性空)的真实智慧;三是“文字般若”,即般若经论表述般若思想的言教,是一种言传的方便。这就是说,般若是以特殊智慧为内核的包含了实性、功能和形式的内容丰富的概念。
从宗教思想方面来看,般若思想的中心内容是阐发一切现象“性空幻有”或“真空妙有”的道理。依据缘起论,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也就是没有自性的,是空的,是性空、真空;虽然一切因缘和合而成的现象没有自性,但是假有的现象是存在的,幻有、妙有是有的。由因缘和合而成的现象是幻有,但不是无;不是虚无。空,不是假空而是真空;有,不是真有而是假有。般若思想要求对一切现象同时看到性空和幻有两个方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对此作了形象的说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同时,般若学还认为,佛经上所说的般若言教也是佛为了教化众生的需要而作的假设、方便:“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是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波罗蜜”,是到达彼岸的意思,也就是指到达彼岸的途径、方法。这是说佛说的般若也就是概念的假设,是“文字般若”,佛说法也是幻有。般若思想就是要求在认识和行为上不滞于现象,排斥对于现象的执著,也就是超越“偏空”和“偏有”的偏见,以把握现象的实相。
从宗教实践方面来看,般若思想和小乘佛教偏于追求痛苦的解脱不尽相同。般若为了证悟最高的理想境界,是以菩提为佛的境界,把菩提当作佛体。菩提是梵文Bodhi的音译,意译为觉悟、智慧。般若思想把菩提作为成佛的标志,也就是突出地强调智慧的关键性的意义。《大般若经》宣传菩提的内容包括了三种不同层次的智慧:一是“一切智”,这是指对一切现象都能认识,也就是对现象的共性认识,是小乘佛教的最高智慧;二是“道种智”,不仅具有对现象的共性认识的一切智,而且还知道得到此种认识的具体方法,这是大乘菩萨的智慧;三是“一切种智”,不仅知道一切现象的共性,也知道一切现象的自性,是一种无所不知的认识,这是佛的智慧。这三种智慧,涉及认识对象的共性与自性、共相与自相的关系,涉及思维形式的抽象与具体的关系,它以宗教形态反映了由抽象到具体,再到抽象与具体统一的认识过程。
般若是佛教所谓接近、把握事物实相的唯一方法,般若就是直观、直觉。但是普通所谓直观是介于见者与被见者之间的,般若的直观则是就某一事物还没有成为事物以前的直观。所谓还没有成为事物是指还没有被人为分别的事物,还没有被概念化的事物。般若的直观就是观照天地未分、主客未分的东西,观照未被分别的事物的真相,这是无分别的纯粹经验,这种经验没有被分别,还没有概念化。这就是说,般若是一种内在的呈现,内在的体验,是无法用语言、概念表达的;是用无分别说的方式,将般若智慧呈现出来,把真实的般若展现出来。所以,大乘佛教又说般若是一种“无分别说”,一种“无分别智”。但是大乘佛教也强调般若直观与分别智又不是绝对对立的。分别智和般若无分别智是相互联系的。比如,分别智把树视为树,同一时间又思考树在未加分别前不是树,树是树又不是树,分别又无分别,也就是出于分别又入于无分别,分别而不分别。
由于般若智慧的运用,无分别智又有根本无分别智和后得无分别智的区别。根本无分别智就是无分别智,是指直观亲证佛教真理,也就是观照事物的共相——空性,达到主观与客观的完全契合一致、没有任何差别。因这种智慧是指导日后观察种种现象的根本依据,故名根本无分别智。后得无分别智是在获得根本无分别智之后,把它运用于分析各种具体现象的智慧,故名。后得无分别智重新与概念联系借以观照事物的自相,这种自相是依据于共相的。共相是空性,所以自性也是空性。这两种智实际上是一种智,只是先后和作用不同,与概念有否联系不同。根本无分别智要靠后得无分别智才能在世俗世界的认识中发挥功能,不为各种具体现象所迷惑,而后得无分别智要依靠根本无分别智才能掌握佛教真理,分析各种具体现象。
佛教般若理论提出的三种智慧(一切智、道种智、一切种智)和两种智(分别智与无分别智、根本无分别智与后得无分别智),具有重要的认识意义。它以认识必须是在主体与客体相应的经验反思中,触及了人类的认识与智慧的最大难题,即鲜明地体现了人类面临无限的时空而追求绝对的认识与智慧的愿望和意向,也尖锐地反映了人类经验知识的片面性、相对性的缺陷,人类认识能力的局限。有限的主观与无限的客观的对立,困惑、折磨着人类。佛教另辟道路,从精神境界中寻求解答。它把理想中的无限智慧奉献给佛,宣扬佛具有一切种智、无分别智,为人类在认识上的努力指出独特的方向,给以一种情感上、思想上的满足。这种般若理论中所包含的主体与客体、有限与无限、能知与所知的矛盾,正是宗教赖以存在的深刻的认识根源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