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费希纳的早年生活
1801年4月19日,费希纳出生在萨克森王国(Kingdom of Saxony)的下路萨提亚省(Province of Lower Lusatia)东南部地区的奈塞河畔一个叫格罗斯-萨尔兴(Gross-Särhrchen)的小山村。他家是一个牧师世家,其祖父、外祖父、父亲、叔叔、舅舅都是牧师,按照正常情况,这意味着从童年起费希纳将来也要从事牧师职业。正如他在晚年所写的《简历》中所说:“牧师职业在我们的亲戚中具有广泛的代表性,我始初命中注定要从事这一职业,但我后来的生活却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其父亲萨穆埃尔·特劳戈特·费希纳(Samuel Traugott Fechner, 1765—1806)从1793年就开始做新教的牧师,母亲多罗西娅·费希纳(Dorothea Fechner,1799—1861)即内·菲舍尔(Née Fischer)也出生在下路萨提亚省。费希纳在父母的五个孩子中排行老二,哥哥爱德华·克莱门斯(Eduard Clemens,1799—1861)是一位画家,1825年移居巴黎。三个妹妹分别是埃米莱(Emilie)、克莱门蒂内(Clementine)和玛蒂尔德(Mathilde)。
费希纳成长的年代正值拿破仑战争的混乱时期,他的祖国萨克森王国遭到法国联盟的侵略,像19世纪的其他科学家一样,作为讽刺作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神学家、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费希纳,完全是新教牧师家庭的产物。费希纳的父亲当时是一位启蒙时代的真正代表者,是一位具有独立思想和接受新观念的人。他对大自然充满热情,对进步事件持开放心态,他布道时不戴假发,因为耶稣没有戴假发。那时若有人用避雷针,便被视为对于上帝缺乏信仰,他却将避雷针置于教堂的塔顶上,而且毫不掩饰地说,假若耶稣在世也会这样做,这件事使村民们大为震惊。他让他的孩子们都接种疫苗以预防天花,并热衷于种植水果。他的孩子们都学习拉丁文。4岁之前的西奥(Theo,费希纳的乳名)就能像德国人那样操一口流利的拉丁文。费希纳的母亲是一位充满热情、快乐、友善和诗人气质的人,在她周围终身都聚集着一个社交圈子。
后来,费希纳用科学的唯物论的粗浅事实去支持一种较高深的唯灵论,可见他的这种天分在其父身上已有预兆了。不过就这种直接的影响来说,父子之间并不存在。因为费希纳才5岁时,他的父亲便已去世了。此后9年,费希纳和哥哥被送给他们在图林根(Thuringia)做牧师、后来成为桑格豪森教堂(Churches in Sangerhausen)主教的舅舅戈特洛布·欧西比乌西·菲舍尔(Gottlob Eusebius Fischer)家里,由舅舅抚养和教育,1914年再送回母亲家里。同一年,费希纳开始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他在《简历》中说:“我们进一步的学术教育按照我们个人的才能和爱好而不同。我先进入索拉乌(Sorau)的古典中学读书,从学校步行走回特奈拜尔(Triebel,母亲那时生活在那里)需要六个小时。我哥哥成为德累斯顿(Dresden)画院的一名学生。一年之内我母亲、三个妹妹和我一起跟随他到达这个城市。从1915年复活节开始,我成为豪里·格罗斯学校(Holy Cross School,德累斯顿)的一名学生,并在此读了一年半时间。”“由我舅舅传授给我的在语言上的杰出自学能力和我自己的努力,使我能比正常情况更快地完成我的中学教育。”
1816年下半年,费希纳进入德累斯顿一家小型外科医学院(The Medical Surgical Academy)学习六个月。这所学院主要是培训军医、兽医、马医和助产士。1917年春天,16岁的费希纳转入莱比锡大学(Leipzig University)医学院。自此,他终身寓居莱比锡达70年之久。波林以其史学家的丰富想象力,向我们展示了费希纳入莱比锡大学的非凡意义:“我们一向习惯于以费希纳之名与1860年《心理物理学纲要》出版的年代,以及其后数年,他在莱比锡居住而冯特的实验室行将成立的年代联系在一起,以至于我们每易忘记他究竟有多大岁数,或在多久之前开始其学术生涯。1817年,当费希纳到达莱比锡大学时,后来的思辨生理心理学中的哲学先锋洛采(Hermann Lotze)尚未出生。赫尔巴特(Johann F.Herbart)那时才出版其《教科书》(Lehrbuch),而其《科学心理学》(Psychologie als Wissenschaft)的出版在7年之后。在英国,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的《印度史》(History of India)尚未完成,恐怕还不曾想到要写一本心理学论著。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当时才11岁;培因(Alexander Bain)尚未出生。颅相学(phrenology)刚刚度过第一个高潮,加尔(Franz J.Gall)仍在著书讨论脑的机能。弗卢龙(Flourens)尚未开始对脑的研究。贝尔,而非马戎第,已经发现了贝尔—马戎第定律(BellMagendie law)。所以真正根据心理学史来看,费希纳入莱比锡学习,可算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刚入大学时,尽管经济并不宽裕,但年轻的费希纳仍过着快乐的学生生活。他结识了一群爱好音乐、艺术和文学的新朋友,特别是一帮标新立异的志同道合者,并很快成为这群人的核心人物。他们一起在乡下闲逛,有时候一起与警察发生冲突。他终身对艺术、音乐和文学的兴趣可能正是源于这段时期放荡不羁的生活。后来他母亲和两个妹妹来到莱比锡与他共同生活,他才结束这种交往。
在费希纳读书时期,莱比锡大学医学院由五位教授和四位副教授负责100多位学生的教学,其中临床医学由本杰明·普赫尔特(Benjamin Puchelt)教授讲授,他是使用化学和显微镜诊断的先驱。在莱比锡大学,费希纳选修了逻辑学、植物学、动物学、药学、解剖学、生理学、产科学和代数等课程。他对教授们的教条主义教学感到失望,不满意课堂教学的质量。作为求知欲强的学生,他宁愿从书本中学习,于是广泛阅读了基础科学乃至诸如治疗学和药物学等应用性学科。他只认真听过恩斯特·海因里希·韦伯(Ernst Heinrich Weber)的生理学和卡尔·布兰丹·莫尔魏德(Karl Brandan Mollweide)的代数课。他后来回忆:“[相对于其他无聊的课程]韦伯的生理学演讲和激励我学习数学的莫尔魏德的演讲仅是两个例外,他们给我提供了这样的想法,即许下做一个特别有成就的人之诺言,我甚至做过莫尔魏德一年的助手。”在费希纳刚到莱比锡大学时,韦伯刚刚完成其教职论文,1818年开始任解剖学和生理学讲师,三年后任生理学教授。他在1846年发表的著名论文《触觉与一般感觉》(“The Sense of Touch and Common Feeling”)中,提出最小可觉差(just noticeable difference)概念,后被费希纳称为“韦伯定律”(Weber's law)。莫尔魏德教授既讲授数学也讲授天文学,对颜色知觉同样感兴趣,并因对康德(Immanuel Kant)的颜色理论提出批评而得名,他最有可能是唤起其学生费希纳对主观视觉现象(subjective optical phenomena)感兴趣的人。
在大学后期,费希纳深受德国博物学家和哲学家洛伦兹·奥肯(Lorenz Oken)《自然哲学》(Philosophy of Nature,1809)的影响。他说:“1820年2月,我发现了奥肯的《自然哲学》。我立即就被其第一章所深深吸引,尽管我没有完全理解它,而且继续阅读也没有真正明白,但是它却自此一直占据着我的思想……总之,我立刻就领会了一种综合和统一的世界观,并且开始研究谢林(Schelling)、斯特芬斯(Steffns)和其他自然哲学家。”奥肯在《自然哲学》中指出:“[自然哲学]必须阐明世界从其初始无生命的发展阶段;它也必须阐明神圣的身体和元素是如何起源的,它们是如何发展到一个较高的水平,又是如何最终变成有机体并发展成为人类的。”谢林在《关于自然哲学的一些观念》(1795)中指出:“自然界是看得见的精神,精神是可看得见的自然界。在此,我们内部精神与我们外部的自然界的绝对同一必须依赖自然界离开我们可能是怎样的问题之解答。因此,我们所有进一步研究的最终目标就是自然界的观念。自然系统同时是精神的系统。”奥肯和谢林等人的自然哲学使费希纳经历一次宗教—哲学转变,对其思想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他甚至开始准备以自然哲学作为毕业后的职业。尽管他是牧师的儿子和外甥,但正是在大学时期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完全的无神论者”(complete atheis),从而背叛宗教思想。他在《简历》中写道:“我的医学学习使我确想变成一个无神论者,脱离宗教观点;我现在认为世界是按机械论运作的。”
在某种意义上说,费希纳在医学院是自学成才的。随着学习的深入,他认识到学习医学是一种不幸的选择,因为医学院缺乏临床训练,以至于他没有机会练习对普通疾病的治疗,更没有机会单独做甚至是最简单的手术。当然,他也承认自己缺少做一名医生所需要的动手能力,注定不能成为一名临床医生。在做学生时就曾撰写尖锐的讽刺文章隐讳地表明过自己对医学的讨厌。1821年,他以“米赛斯博士”(Dr. Mises)的笔名发表《人是由碘素做成的证明》(“Proof that the Moon is Made of Iodine”)一文,讥讽当时医学盛行将碘素视为灵丹妙药。次年又以相同的笔名撰写《对当代医学和自然史的颂词》(“A Panegyric for Today's Medicine and Natural History”)。
费希纳通过必要的学业考试,获得医学学士学位,通过实习医生考试于1823年获得医学硕士学位和在医学院从事教学的相应证书;但他始终没有完成博士学位的论文,因而没有获得有行医资格的博士学位。正如他后来所说:“博士的头衔将赋予我有权力去从事内科、外科和产科的实践,而我却还没学会给动脉出血的人扎绷带,或者做接生这样最简单的手术。”他在《简历》中也说:“我完成了我的医学教育的理论和实践,达到莱比锡大学医学院的中等成绩。我也撰写了学位论文,但没有完成必须完成的口腔预防研究。”在其成名之后,他被莱比锡大学和德累斯顿大学授予荣誉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