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
说儒家哲学属于境界形而上学,这并不否认其“天道”具有超越性、绝对性、实体性,甚至客观性和对象性。和西方哲学不同的是,这个超越的“天道”总是与“性”和人的存在连在一起的。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它关系到人们对于宇宙和社会的认识,也关系到人对于自身生存意义的肯定。
《论语》曾记录子贡一段话:“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对于子贡所说的“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一句可做如下解释:第一种解释是,孔子所说的“性与天道”是难以听闻到的。但是,对于常随从于孔子的子贡来说,孔子明确讲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他应该是知道的。那为什么还要说“不可得而闻”呢?也许还有其他含义。我们知道,宋代的程颐曾把“性相近”的“性”理解为“气质之性”,清初的李颙也曾对儒家的“性本善”与“性相近”的矛盾提出过疑问,故把孔子“性相近,习相远”中的“性”理解为形下意义上的“性”是有道理的。这样一来,孔子的“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的“性”就有了第二种解释:“性与天道”的“性”是在形上意义上说的,故才“不可得而闻”,也许正是基于这一点,子贡才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但是,衡定孔子的思想,其核心是“仁”,故一般学者把孔子的思想界定为“仁学”,仔细分析,“仁”实际上就是“性”,就是人性,因为只有人才具有“仁”性,其他动物不会有“仁”性。在整部《论语》中,孔子和弟子们主要讨论的就是“仁”,由于子贡善“言语”,故孔子和子贡讨论“仁”的次数也不少。如: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应该说,孔子和子贡讨论“仁”远不止于以上内容,在其他一些讨论中,也暗示了“仁”的意义,如:“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里所显示的都是“仁”的人格,说的都是人性,因为动物是无所谓人格的,也是无所谓人性的。对于动物,无所谓“仁”“智”“勇”之类的问题。
有鉴于此,孔子是言“性”的,也是“言性与天道”的,那么,子贡为何要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所以,这句话就有了第三种解释:所谓的“性与天道”仅靠耳闻是难以学得到的。言下之意“性与天道”的意义不是靠言说所能了解的,而必须靠个人的道德实践,靠个人对于生命存在的理解,以及对于性命价值的体悟。在这个意义上,“性与天道”就不仅仅是一个认识问题,而且是一个实践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本体问题。对于“性与天道”,不能从人的身外之物中去寻找,而应从自己的生命中去感受,因为它们是从人的命根上带来的。犹如宋代程颢所说,“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这“天理”实际就是“天道”,就是“性”,所谓“性即理也”, “性即天道也”。这“性”和“天道”的内在统一只能从人对于生命的理解中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