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
阴阳类钞小序
阴阳者,天地之大理。得此理,则出言有本;失此理,虽议论新奇,惊心骇目,悉皆臆说。况医之于理,字无虚设,气血脏腑总属阴阳,然则业医者,舍阴阳而外,将何以立本耶?是知阴阳者,诚医学之大源也。果于此理见真识定,然后取前贤诸医书,依次究竟,始知医理浩繁,虽诸家多所发明,千头万绪,无非从此阴阳抉择而出。不然,即读尽古人之书,而不得其要领,既无以辩别其是非,又安能不随人脚跟转耶?是欲溯医学之大源者,非阴阳无以端其始也。栢村
阴阳说文
阴,荫也。气在内,奥荫也。阳,扬也。气在外,发扬也。出许氏《说文》
阴阳图
此太极一图,只具阴阳大体,考之来《易》,首立此图。其下注云:对待者数[1],流行者气,主宰者理,即此三句,而天地万物无不包括于其中矣。栢村
伏羲先天八卦次序之图
此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盖仿河图五位相得之意,而以八卦相荡[2]为序者也。乾一荡兑二,兑二荡离三,离三荡震四,震四荡巽五,巽五荡坎六,坎六荡艮七,艮七荡坤八,依次推行,如水荡于器,故曰荡。栢村
文王后天八卦次序之图
此乾称父,坤称母,震一索而得男,巽一索而得女,坎二索而得男,离二索而得女,艮三索而得男,兑三索而得女。盖勘[3]先天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之义,而为之序者也。彼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为一行之序,此分父母男女为两代之序。栢村
此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4],水火不相射。盖仿河图五位,有合之义,而以八卦相错为位者也。乾一错坤八,兑二错艮七,离三错坎六,震四错巽五,随方间杂,如金错[5]于 [6],故曰错。栢村
伏羲八卦方位次序之图
置乾于南。南,阳方也。以乾纯阳为天位乎,上故居南。置坤于北。北,阴方也。以坤纯阴为地位乎,下故居北。置离于东。以离火外阳内阴位乎,东日出于东也。置坎于西。以坎水外阴内阳位乎,西月生于西也。置艮于西北,以西北多山,艮止于山,故居西北。置兑于东南,以东南泽[7]萃,兑说[8]于泽,故居东南。置震于东北,以雷起东北,震阳动于下为雷,故居东北。置巽于西南,以风起西南,巽阴入于下为风,故居西南。此伏羲先天八卦方位次序,对待不移者也。后之推阴阳者,可依之以为后天阴阳之体也。出翟良[9]《先天后天阴阳论》
此出震齐巽,见离役坤,说兑战乾,劳坎终始艮。盖勘先天,一寒一暑之义而立之位者也。彼以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象为位,此以春夏秋冬四时为位,而五行亦备于是矣。柏村
文王八卦方位次序之图
置乾于西北者,以长子用事,代父施行。乾为老阳,故退处于不用之地。置坤于西南者,以长女用事,代母施行。坤为老阴,故退居于不用之地。震为雷,雷能发育万物。春为阳之始,故震居正东。巽为风,风能长养万物。春夏交代之时,故巽居东南。燥万物者,莫熯[10]乎火。正南,阳极之地也,离为火,故居之。滋万物者,莫润乎水。正北,阴极之地也,坎为水,故居之。兑为泽,有诸聚之义,能说万物。西为收敛之始,故兑居之。艮为山,有成就之义,能终始万物。东北为冬末春初之交,故艮居之。此文王后天八卦方位次序,气之流行不已者也。后之推阴阳者,可遵之以为先天阴阳之用也。出翟良《先天后天阴阳论》
先天后天八卦方位合说
先天八卦推阴阳者,虽可依之以为后天阴阳之体,然体中已有用之机矣。如乾坤正上下之位,坎离列左右之门,天地之所开辟,日月之所出入,春夏秋冬寒暑昼夜莫不由是而推迁,此先天一定之阴阳而含流动之机也。后天八卦推阴阳者虽可遵之以为先天阴阳之用,然用也亦不离乎体之质矣。如八卦方位,无一不移,移离于南,离火属阳,故置于乾阳之位;移坎于北,坎水属阴,故置于坤阴之位;移震于东,震雷属阳,故置于离阳之位;移兑于西,兑泽属阴,故置于坎阴之位;移巽于东南,巽风属阴。阴也,而有阳动之机,故置于兑泽之位;移艮于东北,艮山主止。止也,而有复动之义,故置于震雷之位。且自震而离而兑而坎,春夏秋冬,一气流行,此后天流动之阴阳,实先天一定之阴阳变化而布濩[11]也。今医之不古若者,其弊皆起于《易》之不讲,阴阳之至理未谙,气机之变化不知,其何以为医?语曰:不知《易》者,不可以言医,非过求高远,甚言医理之根源,惟《易》为足备也。出翟良《先天后天阴阳论》
太极图
朱子曰:太极图者,濂溪先生[12]之所作也。先生姓周氏,名惇实,字茂叔,后避英宗旧名改惇颐,世家道州营道县,博学力行,闻道甚早,遇事刚果,有古人风,为政精密严恕,务尽道理。尝作《太极图》《通书》《易通》数十篇。襟怀飘洒,雅有高趣,尤乐佳山水。庐山之麓有溪焉,濯缨而乐之,因寓以濂溪之号,而筑书堂于其上。又曰:先生之学,其妙具于太极一图,《通书》之言,亦皆此图之蕴,而程先生兄弟语其性命之际,亦未尝不因其说,观《通书》之《诚动静,理性命》等章,及程氏书、李仲通铭、程邵公志、《颜子好学论》等篇,则可见矣[13]。
濂溪周先生《太极图说》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14]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太极图》说注释
无极而太极。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实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也,故曰无极而太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也。
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诚者圣人之本,物之终始,而命之道也。其动也,诚之通也,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以始也;其静也,诚之复也。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命之所以流行而不已也。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分之所以一定而不移也,盖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静者所乘之机也。太极,形而上之道也;阴阳,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15],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虽然推之于前,而不见其始之合;引之于后,而不见其终之离也。故程子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非知道者,孰能识之[16]。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有太极则一动一静而两仪分,有阳阴则一变一合而五行具。然五行者,质具于地,而气行于天者也。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阳也;火金,阴也。以气而语其行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而木火,阳也;金水,阴也。又统而言之,则气阳而质阴也。又错而言之,则动阳而静阴也。盖五行之变,至于不可穷。然无适而非阴阳之道,至其所以为阴阳者,则又无适而非太极之本然也。夫岂有所亏欠间隔哉!
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各一其性。
五行具,则造化发育之具无不备矣。故又即此而推,本之以明。其浑然一体,莫非无极之妙。而无极之妙,亦未尝不各具于一物之中也。盖五行异质,四时异气,而皆不能外乎阴阳。阴阳异位,动静异时,而皆不能离乎太极。至于所以为太极者,又初无声臭之可言,是性之本体然也。天下岂有性外之物哉!然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稟不同,所谓各一其性也。各一其性,则浑然太极之全体,无不各具于一物之中,而性之无所不在又可见矣。
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夫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此无极二五所以混融而无间者也,所谓妙合者也。真以理言,无妄之谓也。精以气言,不二之名也。凝者,聚也。气聚而成形也。盖性为之主,而阴阳五行为之经纬错综,又各以类凝聚而成形焉。阳而健者成男,则父之道也。阴而顺者成女,则母之道也。是人物之始,以气化而生者也。气聚成形,则形交气感,遂以形化,而人物生生变化无穷矣。自男女而观之,则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极也。自万物而观之,则万物各一其性,而万物一太极也。盖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极也。所谓天下无性外之物,而性无不在者于此,尤可见其全矣。子思子曰: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此之谓也[17]。
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
此言众人具动静之理而常失之于动也。盖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极之道焉。然阴阳五行,气质交运,而人之所稟,独得其秀,故其心为最灵,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谓天地之心,而人之极也。然形生于阴,神发于阳,五常之性,感物而动。而阳善阴恶,又以类分。而五性之殊,散为万事。盖二气五行,化生万物,其在人者又如此。自非圣人,全体太极有以定之,则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人极不立而违,禽兽不远矣。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此言圣人全动静之德,而常本之于静也。盖人稟阴阳五行之秀气以生,而圣人之生,又得秀之秀者,是以其行之也中,其处之也正,其发之也仁,其裁之也义,盖一动一静,莫不有以全。夫太极之道而无所亏焉,则向之所谓欲动情胜,利害相攻者,于此乎定矣。然静者,诚之复,而性之真也。苟非此心寂然无欲而静,则又何以酬酢[18]事物之变而一天下之动哉?故圣人中正仁义,动静周流。而其动也,必主乎静。此其所以成位乎中,而天地日月四时鬼神有所不能违也。盖必体立而后用有以行,若程子论乾坤动静而曰,不专一则不能直遂[19],不翕聚[20]则不能发散,亦此意尔。问圣人定以仁义中正而主静,朱子曰此是圣人修道之谓教处。问周子不言礼智而言中正如何,朱子曰礼智说得犹宽,中正则切而实矣。且谓之礼尚或有不中节处,若谓之中则无过不及,无非礼之礼,乃节文恰好处也。谓之智尚或有正不正,若谓之正,则是非端的分明,乃智之实也。问何以礼智而言中正,莫是此图本明《易》道,故但言中正是否?曰亦不知是如何,但中正二字较有力。问中正仁义而主静,中仁是动,正义是静,如先生解曰:非此心无欲而静,则何以酬酢事物之变,而一天下之动哉?今于此心寂然无欲而静处,欲见所谓正义者,何以见?曰:见理之定体便是中,是礼之得宜处,正是智之正当处。至于主静,是以正与义为体,中与仁为用,圣人只是主静,自有动底道理。譬如人说话也,须是沉默,然后可以说话,盖沉默中便有个言语的意思。“主静”二字,乃言圣人之事,盖承上文定之以中正仁义而言,以明四者之中,又自有宾主耳。观此,则学者用功,固自有次序,须先有个立脚处,方可省察,就此进步,非谓静处全不用力,但须如此方可省得力耳。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圣人太极之全体,一动一静,无适而非中正仁义之极,盖不假[21]修为而自然也。未至此而修之,君子之所以吉也。不知此而悖之,小人之所以凶也。修之悖之,亦在敬肆[22]之间而已。敬则欲寡而理明,寡之又寡,以至于无,则静虚动直,而圣可学矣。
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阴阳成象,天道之所以立也。刚柔成质,地道之所以立也。仁义成德,人道之所以立也。道一而已,随事著见,故有三才之别。而于其中,又各有体用之分焉,其实则一太极也。阳也,刚也,仁也,物之始也;阴也,柔也,义也,物之终也。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则反其终而知所以死矣。此天地之间,纲纪造化,流行古今,不言之妙。圣人作《易》,其大意盖不出此。故引之以证其说。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易》之为书,广大悉备,然语其至极,则此图尽之,其指岂不深哉?抑尝闻之,程子昆弟之学于周子也,周子手是图以授之,程子之言性与天道,多出于此。然卒未尝明以此图示人,是则必有微意焉,学者亦不可以不知也。
朱子又曰:原极之所以得名,盖取枢极之义。圣人谓之太极者,所以指夫天地万物之根也。周子因之而又谓之无极者,所以著夫无声无臭之妙也。
又曰:“无极而太极”,此五字添减一字不得。太极只是极至,更无去处了,至高至妙,至精至神,是没去处。濂溪恐人道太极有形,故曰无极而太极,是无之中有个极至之理[23]。
不言无极,则太极同于一物,而不足为万化之根;不言太极,则无极沦于空寂,而不能为万物之根。
[1]数:易学术语。《易》的组成要素。在《周易》“数”指阴阳数、爻数,是占筮求卦的基础。
[2]八卦相荡:指道物演化运行。八卦,指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皆乾坤所化,乾坤为高层次阴阳道物,八卦其余六卦不是纯阴纯阳,是次高层次阴阳道物,它们由乾坤演化而来,至此已经到了先天状态的最后阶段,再向下运化,就是八卦之间的相互作用即相荡。荡,即碰撞。
[3]堪:判断。
[4]薄:通“迫”。迫近,接近。《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薄而观之。
[5]错:物体相互摩擦。
[6](lǜ虑):磋磨骨角铜铁等使之光滑的工具。
[7]泽:水积聚的地方。
[8]说:通“悦”,喜欢,喜悦。《周礼·秋官》:掌交达万民之说。
[9]翟良:明代名医,字玉华,1587-1681,山东淄博人。
[10]熯(hàn汉):干燥,热。
[11]布濩(hù户):遍布,布散。
[12]濂溪先生:即周敦颐。初名惇实,后避宋英宗讳,易名惇颐。卒后百年,避光宗讳,易名敦颐,宋道州营道人。
[13]朱子曰……可见矣:此段语出朱熹《太极解义》序。
[14]二五:指阴阳与五行。二,阴阳也。五,五行也。
[15]冲漠无朕:空寂无形的意思。冲漠:虚寂恬静;无朕:没有迹象。自程颐以后,“冲漠无朕”常被宋明理学家们用来描述无极与太极,即天地未判时的宇宙原始状态。《二程遗书》卷十五:“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
[16]程子曰……孰能识之:出自清代江永《近思录集注》卷一。
[17]子思子曰……此之谓也:出自《中庸》第十二章。
[18]酬酢:斟酌,考虑。原意为主客相互敬酒,主敬客称酬,客还敬称酢。
[19]直遂:顺利地得到成功。遂,成功。
[20]翕聚:会聚,聚合。翕,合,聚。
[21]假:借用,利用。
[22]敬肆:此指恭敬、放纵两种不同的态度。敬,戒慎恐惧;肆,肆欲妄行,无所忌惮。
[23]朱子又曰……极至之理:语出《朱子语类》卷九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