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言
医籍之著录于世者，至今日无虑千百数家，求其不拘泥成法，不胶执[1]己见，不专守一家之言，不泛徇混同之论，有实效而无流弊，又能行文显近，择义简约，不艰深，不冗蔓，为初学所易喻，亦名家所不能废者，盖戛[2]乎其难之。 《本经》《灵枢》《素问》，上古圣经也，而能读者盖寡；《难经》释经见义，《金匮》《伤寒论》以作为述，医学之科律[3]也，而读者益寡；《外台》《千金》《圣济》，唐宋间最善之本也，而知其书者并寡。徐灵胎云：叶天士初不知有《千金》《外台》。此皆辟奥窍，破屯蒙[4]，浚灵明[5]，牖[6]知觉，为学人所终身钻研靡尽之书，而时辈顾以为难，且以为高远无当，独取《本草备要》《从新》[7]《医方集解》《濒湖脉诀》《医宗必读》诸书，以为授受秘笈，外此一切罢去，不复过问。此数书者，其显近简约，诚便于记诵，无有《灵枢》《素问》之艰苦，然其言不皆是也，且局于成法，不能通变以尽善；自信为是，不能虚衷以求益，私一尊而薄众说，既惮于兼收搏采，沿讹袭讹之言，亦混同收入，不复订正，最为误己误人之大错。医事，身命死生所系，是何等事，顾可混收讹讹之言，既误己，复误人，使流害于无穷期耶，某发始燥，即读医经，家世业医，四方求诊者极多，见闻较广，深痛夫坊行本[8]之误人也，进而求之，三书六书，《脾胃论》《心法》等，则大惧其偏，《金匮》 《伤寒》诸注，大率剿袭[9]稗贩[10]，移步换形，绝无平正通达见解，且皆不宜于初学。思欲自为一书，以为同门先导，自己卯[11]庚辰属稿[12]，每有所得，辄复删改，至今几五六易，草创始成。经文固其原本也，其大略取材于《准绳》 《医通》，又旁及陶、薛、张诸家。言皆有据，并无一字杜撰，集前人之精义而成书，不欲以己作为能也。然于历来沿袭之讹讹，则皆凿凿辨正，不敢稍有阿附，以误同学[13]。其治法力求平正，无有偏执过当，且皆已试，实有效验，并非纸上谈兵，不足以当一战。取义虽约，已足赅括众说，进求之《准绳》《医通》，亦不至中无定见，为巨帙[14]所淆惑。同学有精习是编，因以上窥《金匮》 《伤寒》 《灵枢》《素问》《本经》者，虽未足以为上工，亦庶几不至误己以误人也欤。
高阳讹诀，嫁名叔和，遂以风行，而纰缪百出，致攻击者至今未已。其实叔和自有《脉经》，悉《素》《灵》《金匮》《伤寒》之言，为脉法正宗，特时下未之见耳。金元以来，崔紫虚、蒋紫阳、李濒湖各有韵语脉诀，然混同拉杂，绝无条目，初学读之，茫无主见。是编先提大纲，次分子目，次述病脉，条分缕析，一望了然，于记诵时不无稍有便益。
经曰：“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定声音，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按尺寸、辨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15]又曰：“凡治病，察其形气色泽，脉之盛衰，病之新故，乃治之，无后其时。”[16]是察色辨形，固治病之首义也。《医门法律》首详望色诸条，反复辨论，最得肯綮[17]，《医通》及《医学心悟》亦有色及鼻目诸条，并原本经旨，为后人显切指示。但二书所言专重伤寒，略于杂症，未免挂漏。且张袭喻，程又袭张，并无确见足称。兹特援引《内经》、仲景之言，指示大略，以便有志者，沿流溯源，求诸原文，是亦临症时之一助。
舌苔始详于仲景，至《金镜》[18]观占心法，且有专书，医通又广为称引要，犹未免讹讹。粉苔一门，又为自来谈医者所未分晰，兹特先述杂症大略，继以伤寒八舌。
杂病、伤寒各分门类，实自仲景创始，《金匮》中风诸条，原本风论，大略与辽金元后，以类中风为风者大异。其述虚劳，亦本《内经·逆调论》，大略与唐宋时，言虚损劳极者稍殊；与金元后，言阴虚成损者大异，此非古人之遗漏，亦非后贤之背弃古法。病因百出，本不可一致论也。近世见中风辄议温补，见虚劳辄言滋养。间有读古者，则又以续命等治本虚，以建中等治阴虚，不顾病情，自矜家法，医事遂至不可以言。此皆重大之症，纰缪如此，其余可知。是编参酌古今，务以中病为是，又皆历验，并非据纸空谈，得是意而引申之，或不至于迷误无当。
自仲景创为《伤寒论》，《千金》等书引伸其言，方治固已详备。明季方、喻两家，专注为一书，王肯堂又恢廓[19]条理六经症、兼症，言不一言。后起虽以著述为能，断不能出其窠臼。是编一准王书，惟辨经腑、辨湿热夹阴诸条，确确凿凿，订讹正讹，自为足补所未备。
妇人首重经带胎产，其余则受病与男子同，方治亦即无庸更赘。王妇科本极详备，足为后学准绳，间有沿袭未正处，亦详加辨论，不敢以唯阿[20]踵误[21]。
疡科名目极烦，《大成》《大全》至积卷数十，然扼要止在辨其阴阳虚实逆顺。是编仿《医学心悟》例，附以一卷，其详较《心悟》加倍，间有言治法，与《金鉴》《正宗》等稍异者，则皆家传真诀，不敢自秘，聊以公诸同学。
古今方治极多，几于瑕瑜混杂，有中病者、有不中病者，昧昧取用，适以误人。是编详为抉择，如病与方符者，用之必不偾事[22]，间有与古歧异者，则平时以己意参订，曾经屡效，实胜原本，并非妄行更改。后帙外科诸方，半出家传，尤非时行方书所可比拟。
[1]胶执：固执的坚持。
[2]戛 （jiá颊）：形容困难。
[3]科律：法令。
[4]屯蒙：困顿。
[5]灵明：聪明，智慧。
[6]牖 （yǒu友）：窗户。引申为启迪。
[7]从新：即《本草从新》，清代吴仪洛撰。
[8]坊行本：旧时书坊刻印的书籍的版本，区别于官本、家刻本。
[9]剿 （chāo超）袭：即抄袭。“剿”，义同“抄”。
[10]稗 （bài败）贩：即小贩。
[11]己卯：光绪五年 （1879）。
[12]属 （zhǔ主）稿：起草文稿。
[13]同学：志同道合者。
[14]巨帙 （zhì至）：大的书套。因以为大部头书籍的代称。
[15]善诊者……而知病所生：语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16]凡治病……无后其时：语出《素问·玉机真脏论》。
[17]肯綮 （qìnɡ庆）：筋骨结合的地方，比喻事物的关键。
[18]金镜：指《敖氏伤寒金镜录》，元代杜清碧撰。
[19]恢廓：扩展。
[20]唯阿：形容卑恭顺从。
[21]踵误：沿袭错误。
[22]偾事 （fèn奋）：搞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