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结义陆家庄
书按上回。朱元璋跟着汤和来到陆家庄前,抬头看见从庄门里蹿出四条彪形大汉,后面紧跟着又走出四个人来。他哎呀了一声喊道:“刘先生,你原来在此,可想煞我了!”喊罢翻身下马,跑到刘伯一温一面前大礼参拜。刘伯一温一慌忙上前扶起说道:“折杀贫道了。”朱元璋立起身向周围一看,除了小霞,他全不认识。刘伯一温一说:“我来向你—一介绍。这位老者是本庄的庄主,姓郭名彬字斗南。想当年做过元朝的兵部大司马。只因昏君无道,赃官专权,他老人家一气之下辞官还乡。别看他年纪大了,可满怀救国之志。立在老庄主身边的这位英俊公子,是少庄主郭英郭士俊。你看他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过人,三岁一习一字,六岁能吟诗作赋,十岁练武,刀槍剑戟样样精通。特别拿手的是箭法,天上飞的老鹰,地下跑的狡兔,说射左眼决不会射了右眼,所以人们称他神箭小霸王。这几位全是他结一交一的好友:这位九尺大汉,是远近闻名的赤马双钩神臂将武符武殿章。他是集庆小月屯武员外的长子,拜老义士秉正公王蔼云为师,文武双全。只因朝廷昏暗,不愿为官,在家帮父亲管理庄园。他为人忠厚,办事老成,在乡民中素有威望。他到此地是来教大家练武的。这位光着膀子的大汉,是赛灶王水龙神一胡一大海。这位黑大个,是有名的打虎将常遇春,人称黑太岁。这位是小霞的未婚夫一邓一俞。”小霞脸一红,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朱元璋上前一一见过,大家客套了一番。老庄主郭彬说:“久闻朱壮士大名,如雷贯耳。适才大家又听小霞姑娘讲,你怒杀奸贼、弃官救民女的事,无一不敬服你这英雄壮举。”朱元璋说:“老庄主过奖了!”郭彬说:“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快快请到庄内。”众人高高兴兴地拥着朱元璋进庄去了。
大家来到郭府院中,老庄主吩咐仆妇把小霞姑娘让进后宅。众人来到客厅,按次落座,上茶叙话。朱元璋便把少主郭良秋如何昏庸无道,李善长怎样弃官而走,自己又是怎样追李善长,遇小霞,杀王亲,讲叙了一遍。众人无不夸奖。这时郭庄主传话,家人摆上了酒席。大家传杯换盏,直到掌灯时分方才散席。刘伯一温一陪同朱元璋在西客房休息,二人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心里话。朱元璋把自己这几年如何替汪妈妈顶债,又怎样与郭子兴邂逅相遇,濠州投军,细细说了一遍。刘伯一温一也把这些年的行踪讲了讲。原来,他和朱元璋在皇觉寺分手之后,先下一江一南,到了一江一浙一带;后又北上,直到大都。他走遍了半个中国,察访民情,广一交一豪杰,所到之处,看到的是官府横征暴敛,草管人命,听到的是百姓怨声载道,骂不绝口,更下定了抗元救民的决心。二人谈得投机,不觉已到二更,刘伯一温一劝朱元璋:“你虽然胸怀大志,可是,这些年寄人篱下,壮志难酬。我想不如暂且在此存身,和众兄弟共图大业。”朱元璋说:“我和老庄主素不相识,怎好在此叨扰?”刘伯一温一说:“老庄主德高望重,肝胆照人;众兄弟忠实厚道,素怀抗元之心。你在此地,倒可谓英雄有用武之地了。”朱元璋答应住几日看看再说。
一日,老庄主对刘伯一温一说:“贤侄,你看这哥儿七个,个个仪表非凡,人人像貌出众,况且志同道合,莫若你我从中主盟,叫他们结为生死弟兄,将来也好同心反元,不知你意下如何?”刘伯一温一早有此意,今天听了老庄主的话,自然高兴,便说:“小侄也有此意。”老庄主说:“那么,此事就由你操办了。”刘伯一温一立即找到了他们哥儿几个,一提老庄主的意思,哪有个不乐意的。都说:“好,好,赞成,赞成。”刘伯一温一选好日子,让家人去备办一切。到结盟这天,家人在当院摆好香案、供品,点燃香烛。兄弟们香汤沐浴,把自己最好的衣服换上。大家齐刷刷来到供桌前跪倒,对天明誓:“元朝昏君暴虐,国难当头,我等七人,为了救国救民,同心抗元,共图大业,歃血为盟,誓结金兰之好。日后,祸福相共,患难相扶,如有二心,天神共签。”大家一齐磕头。刘伯一温一叫人端来一盆酒,兄弟七人将左手中指扎破,将血滴入酒中,各饮一杯血洒,以示同心,然后各叙年庚。武殿章最大为大哥,一胡一大海行二,汤和行三,朱元璋行四,一邓一俞、常遇春同岁,只好按生日大小来排,一邓一俞行五,常遇春行六。郭英最小,排到第七。
七人重新参拜了老庄主郭斗南、主盟人刘伯一温一,并按长幼之序做弟弟的都给哥哥们见过了礼。老庄主对众兄弟说:“把我的财产满搁上,也要和元朝一反到底。”从此,他们弟兄七人就在陆家庄暗暗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庄头上的把式场,每天都有人到这里学拳脚,练棍棒。又派人打造刀槍弓箭,同时聚草屯粮。在陆家庄的四周挖围河,筑高墙,招乡兵,集民一团一。名义上是防盗护庄,实际上是筹谋反元大业。几个启的光景,陆家庄就有五百多乡丁了。这五百乡丁来自附近几个村庄,都是二十往上、三十往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他们个个都会武艺,每个人都顶他十个二十个的。郭英的家中修盖了议事厅。盔甲兵刃,粮台马号,样样齐备。这些事都由朱元璋安排,他在郭子兴那里把这些事都弄熟了。到了这一步,人人都觉得要有头领才便于行事。弟兄们暗中商议推朱元璋为首领,大哥武殿章便去找刘伯一温一和老庄主商议。刘伯一温一表示早有此意,单看老庄主的意见。郭庄主说:“天上飞雁成行,有个头雁;地下羊羔成群,有个头羊。你们看得很对,朱元璋有智谋,有勇力,也有度量,当得起这个首领,我和你们所见略同。事不宜迟,立刻就办。”老庄主和刘伯一温一定好在议事厅上大摆筵席,请众豪杰饮酒议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伯一温一起身说道:“当今元朝君王昏庸,一宠一信奸佞,残害忠良,只弄得民不聊生,群雄四起。我等既有反元救民之志,就要推选首领,竖起义旗。老庄主为此设筵议事,何人可为首领,请众位各抒己见。”刘伯一温一刚说完,众弟兄一齐起立,异口同声推举朱元璋。老庄主哈哈大笑,说道:“可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夫反元救民的苦心就要有结果了。”刘伯一温一也点头说:“元璋乃是皇觉寺高彬长老的得意门生,文武精通。又在濠州郭子兴营中数载,一向为将,熟知兵法,胸怀韬略,善于带兵领将。若能以他为首,那就再好没有了。”朱元璋心想:我虽然久怀反元大志,但这里有德高望重的老庄主,运筹帷幄的刘先生,这首领之位应该由他们来坐。想到这里,便起身说道:“众位兄弟,要举反元救民的大旗,元璋矢志追随,决不后退;可是首领之位,元璋实不敢当,还是由老庄主、刘先生担当为妥。”众兄弟还是一致推举,没有一点活动的口气。刘伯一温一说话了:“众兄弟衷心拥戴,元璋谦让不妥,这样相持不下,会误了大事。依贫道之见,请郭老庄主暂做首领,元璋为副首领,大家以为如何?”众人都说道长言之有理,就定下了郭彬为首领,朱元璋为副首领,刘伯一温一为军师。事实上郭庄主年事已高,做首领也是众望所归,办事全靠朱元璋、刘伯一温一。他们三人商定之后,定于明年二月初二立旗兴兵,以应龙抬头之祥瑞。决定先取濠州为立足之地,逐步发展,在大一江一以北树立基业,然后徐图一江一北一江一南。那濠州地处淮河流域,扼住一江一南一江一北的咽喉要道,是水旱两路的码头,不仅水陆方便,难攻易守,而且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可作养兵之用。自从朱元璋、李善长离开濠州以后,不久班琪、宋康被害,吕锋、范一江一出走,小和一陽一王越来越腐败无能,终为元军所灭。所以,要先把濠州从元军手里夺回来,在此建基立业,方可驰骋一江一北。安排已定,郭庄主吩咐杀猪宰羊,弟兄们和众乡丁开怀痛饮。这一晚上陆家庄灯火通明,人声沸腾。外村来的乡丁俱都酒足饭饱,提灯照路,各国各村。
单说一胡一大海今日喝得酪配大醉,他是满口一胡一言,当着大伙说起什么:“我们造反了,要把元朝推倒,四弟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兄,要当个大元帅……”刘伯一温一是个有心之人,听到一胡一大海的醉话,心里十分懊恼,回到住处一夜没有睡好。天明之后找到朱元璋说:“昨天盛会众兄弟乐而忘忧,陆家庄的风声要是传出去,一定会招来大祸,难保乡丁之中没有做梗的人。倘若官府派兵抄剿,何以应付?此地一不靠山,二不依水,一但被围难以支持。依贫道之见,最好入山扎寨,准备后路,元军若来,能胜则战,不能胜则退居山寨,才能万无一失。此处往南百里之外有一藏龙山,四周山势险要,中间山窝圈里可以建立营房和聚义厅,你看如何?”朱元璋也想到这件事情。两人一同来见庄主,老庄主深以为然,就马上召集众人议事。定好由刘伯一温一做向导去藏龙山查看地形,武殿章、一邓一俞、汤和和郭英一同前去,朱元璋去请李善长共谋大事。朱元璋想早一些将李善长请来,决定立即起身。正好常遇春闻听老母染病,要回怀远县安宁村探母,便一路作伴同行。一胡一大海是个懒虫,他不愿爬山越岭,便向朱元璋提出。要和老庄主在家作伴。朱元璋想,带他出去也没多大用,还要别人为他操心,不去也就罢了。安排已定,各自登程。
再说濠州知州杨铁道和奸相撒敦是儿女亲家,他探听到陆家庄要造反的事,急忙打本进京向撒敦求援。撒敦向皇帝奏了一本,说郭彬弃官不做,回乡聚众谋反,如不派兵征剿,将来必成大患。皇上准奏,派十蛮王撒门也汗为主将,撒拉其为副将率领大军一万,日夜行军乘兴前往。非止一日,来到陆家庄,高庄四十里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铡草喂马。十蛮王下令吃饱喝足,各家都督分东、西、南、北四面包围陆家庄。将令传下,道远的二更天起身,道近的三更天起身,鼓炮不鸣,号角不响,天到四更时,陆家庄被元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主将撒门也汗在陆家庄的西门外,安下主营。
陆家庄庄主郭彬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又许久不弄什么兴兵布阵的事情了。武殿章兄弟外出之后,他派一胡一大海去操练乡丁。那一胡一大海一来没有能耐,二来又懒。乡丁们来了,他比划个三招两式就溜走了。群龙无首,大家练得也没有劲,过了两天附近几个村子的乡丁就不来练武了。一胡一大海见没有人来,不但不着急,心里还暗暗高兴。他对老庄主说:“兄弟们都没在家,让大伙也歇几天吧。”老庄主只好答应。从此,一胡一大海在庄里不是喝酒,就是睡觉,也不安排人去护庄了。所以,十蛮王大军离此二十里,他们还不知道;离十里了,还没想到是来剿灭陆家庄的;等到一万大兵把陆家庄围了个风雨不透,老庄主闻听,这才大吃一惊。老庄主把陆家庄乡丁中的大小头目都叫来,和一胡一大海一块商量退兵之计。老庄主说:“众兄弟都不在家,元朝大兵围庄,可叹众乡亲要跟着吃苦了。”一胡一大海说:“干爹,您甭着急,兄弟们不在还有我呢,这点元军,咱爷儿俩就能对付了。”郭庄主心说你那两下我还不知道,你也不过说说痛快痛快嘴罢了。便说:“贤侄有此胆量甚好。不过元军来势凶猛,我们只能拼死一战。我先出战,贤侄你领着众乡亲突出庄去。”众人闻听老庄主要出战,便纷纷劝阻:“老爷子您这么大岁数怎好出战?还是让我们去吧。”“你们哪是十蛮王的对手。来人,鞴马!”老爷子来到院中,由兵刃架上取下双鞭,跨上战马,向众人说:“胆大者随我出西门一战,一则助威,二则观战。若能杀出一条血路,大家突出重围,再谋良策。”这时站出一百多人,个个手持刀、槍、棍、棒,跟随庄主出了西门。过了木桥,当啷啷一阵锣响,亮开队伍。乡丁们喊道:“元朝人马听真,我家庄主和你们一战,快让你们主将出来答话!”元军兵卒赶紧到中军帐中报与主将。撒门也汗带领众都督出营,将大队亮开。他往对面一看,这位老庄主跳下马平顶身高八尺,体格魁梧,光头没戴帽子,花白头发挽了个发纂,上边别着一支银簪,身穿灰色裤袄,腰扎丝驾带,高(革幼)白袜,脚下一双(革及)鞋。往脸上看,白面一皮皱纹堆叠,剑眉环目,鼻直口方,二目有神。颔下满部银髯,洒满胸前。胯下一匹白马,掌中一对亮银鞭。来到阵前,口中喝道:“元军将官人等,哪个进前一战!”元军主将撒门也汗问道:“咦,诸位都督,你们可认得这位老者?”众都督说:“我们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儿。”撒门也汗说:“他是陆家庄庄主郭彬,当初做过兵部大司马,别看他年迈了,仍有当年威武之风。你们哪个出去与他一战?”话音未落,大将军哈纳讨令:“我出去会会这个老头儿。”十蛮王点了点头:“你这对大锤还可以。要多加小心。”哈纳心说打这么一个老头儿,用得着你这么嘱咐。他一端镫,随着一阵号角响,马往前撞。老庄主往对面一看,上来的这一将官,身高过丈,膀阔三停,黑脸膛,长了许多白圈癣,凶眉恶目,全身披挂,胯下马,掌中一对镔铁轧油锤。二马碰面,各自扣镫,哈纳说:“老头儿,我们奉旨捉拿反叛,你是干什么的?看你这么大年纪,不要前来送死!”老庄主说:“我是此庄的庄主,姓郭名彬字斗南。想当初我在朝廷为官,官居兵部大司马,如今退归林下,回到原籍。你为什么兵因我的庄园?”哈纳说:“你招兵买马,反了大元朝,我今奉旨捉拿你这个老头儿!”说罢抡起双锤,带着风声直奔老庄主的头顶砸了下来。老庄主见他锤下来了,马往前一拱裆,摆着双鞭拿脑袋迎双锤,不容他的锤砸下来,双鞭朝天一指,去找锤柄,说声“开!”将锤分为左右。跟着使了个双龙探海式,双鞭直奔哈纳的面门。哈纳见鞭到了,只好低头。二马一错镫,老庄主这右手鞭正打在哈纳的后脑海上,叭的一声,脑袋就碎了。庄丁们一看,个个伸大拇指:“还得说是咱们老爷子,这一鞭多漂亮!”撒门也汗等人一瞧,全愣了:老头儿双鞭真厉害!撤门也汗心想,照这样谁出去也得送死。你心里想的别说出来呀,他一着急脱口就说:“还有哪位出去送死?”大家一听这像话吗。哈纳的弟弟哈巴一见哥哥死了早急眼了,听主将说哪位去送死,他就接话了:“我出去送死!”一拱裆催马往前撞。老庄主因回马,往对面一看,见来将身高过丈,黄脸膛,一脸的糙面疙瘩,凶眉恶目,大抢一摆,连名也没报就动手了。“老南蛮,你杀了我哥哥,我和你完不了!看槍!”举槍就刺。老庄主一瞧槍到了,立双鞭往外一推,把槍给推出去了,不容哈巴的槍变招,老庄主右手鞭撤回来,照准槍杆往上一兜。当啷一声,哈巴的槍就出去了。老庄主不容工夫,二马刚错头,双鞭一抢奔哈巴头顶去了。耳听噗的一声,哈巴人死马塌架。庄丁们一看,高声呐喊:“老庄主!打得好呀!”“老庄主的双鞭真不赖呀!”
简短截说,老庄主连胜几员元将。十蛮王一瞧,这老头子成阎王一爷了,谁出去谁死。副将撒拉其说:“都督,怎么办呢?”十蛮王说:“兄弟你不要着急,看我的!”说着他把弓摘下来了,由箭壶里抽出了一支箭。这时老庄主把马圈回来,冲着正东,一低头用左手鞭把一胡一须挑起,哈哈大笑。老爷子正在得意,撤门也汗射了一支冷箭,嗖!正射在老庄主哽嗓上。老庄主栽下马来,气绝身亡。一胡一大海一瞧,咧着大嘴哭了:“干爹啊!……你们快把我干爹抢回来。我出去给干爹报仇!”众元将往对面观看,又撞出一匹马来,马上这人身高过丈,膀阔腰圆,腆着个大肚子,光头没戴帽子,头顶挽着牛心发纂,别着银簪。大西瓜脑袋滴流圆,面似黑漆,大锛儿头,扫眉环目,黑眼珠儿多,白眼珠儿少。秤防鼻子,大嘴岔,大耳有轮,颔下微有扎里扎煞短钢髯。上身穿件麻背心,露着前胸,一柞长的护胸毛露在外面,腰扎一条一把掌宽的皮鞋带。青布中衣,搬尖大(革及)鞋。胯下一匹大肚蝈蝈红,手擎金纂开山斧,这斧头就跟大蒲扇似的。他一边跑一边喊:“小子们,你们赔我干爹!你们不地道,干的是小人之行,你们算什么东西!”撒门也汗问将官们:“这个黑小子在骂人,你们哪个去会会他?”元将老的花说:“待我出去,结果他的性命!”他大刀一摆出阵,叫道:“黑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你黑爷爷叫一胡一大海,人称神斧将!”说着搬斧头,献斧纂,奔老的花迎面一点。老的花见他斧纂到了,用刀头往外一挂。一胡一大海不容他挂上,一变招就劈脑袋,老的花双手往外一搡。一胡一大海虚晃一斧,抡起斧头,右手往下压,左手往上提,对准老的花的下巴颏、噌一下把前脸掀下来了。这一招真灵,一胡一大海给它起个名叫剜眼。一胡一大海不用心学艺,可夸的是膂力过人。他使的这开山斧一百多斤重,自己练出几招。今天第一次上阵,第一招就灵了。他心里高兴呀,嘴里直喊:“我开市大吉,买卖兴隆啊!还有哪个出来送死!”大伙心说,他作买卖来了!这时候,对面又出来一员将,也让他给掀了。跟着副将撒拉其出马。一胡一大海一瞧撒拉其掌中一对八楞紫金锤,心说干啦,这我对付不了,干脆跑吧!书中暗表,一胡一大海这斧,只要是长兵刃,带杆的,他能算计,双手兵刃他就玩不转了。他这一跑,撒拉其就喊上了:“你跑什么?你回来!”一胡一大海回头说:“一胡一爷爷今天不想回去啦!”他刚一回头,斜侧里冲出一员元将,大槍向一胡一大海左腿刺来。一胡一大海一抬腿躲过去,槍尖在马肚子上划了一道血槽。这匹马疼痛难忍,一声长嘶,四蹄翻开,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元军队中。斧剁马踏,官兵死伤无数。“了不得了,快躲开啊!……”自然闪出一条道。趁这工夫一胡一大海伏在马上,冲出了重围。撒拉其一看一胡一大海要跑,对十蛮王说:“大都督,我去追他!”十蛮王说:“不要追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传我大令:搜庄!”十蛮王一声令下,众都督率领兵丁一群狼似地扑进陆家庄。可怜陆家庄众百姓,财物被抢劫一空,年轻女子被抓入兵营。单说撒门也汗进庄后直奔郭宅,他想郭斗南曾做过朝廷大官,必有金银财宝,而且郭府女眷中少不了美一女,便带着亲兵亲自搜府。从前宅搜到后宅,到了一座小楼前。撒门也汗心想,这许是小姐的绣楼,定有美貌女子在内,他急匆匆上了楼梯,见楼门紧闭,使劲一推,门开了。他右脚踏进门里,身子往前一探,觉着有个东西碰在他的脑门上。抬头一看,吓得他哎呀一声,噔噔噔退了出来。要是没有栏杆挡着,准得掉下楼去。怎么回事?原来是小霞姑娘吊死在这里了。书中暗表,郭斗南一死,众庄丁把老爷子一尸一首抢回来抬进了郭府。小霞姑娘一看,知道庄子保不住了。看着庄丁们把老庄主一尸一首埋在后花园,她冲着干爹的坟磕了个头,转身回到绣楼。找出一条白绫带,搭在梁上,冲北跪下磕了个头。口中说道:“哥哥、一邓一郎,为保住清白的身子,我去了,你们要为我报仇呀!”说完悬梁自尽。
撒门也汗搜了庄,就地安营扎寨。为什么不撤走呢?不能走,因为杨铁道给撒敦信中说,陆家庄有七个结拜弟兄,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都是元朝的反叛,现在连一个也没有抓住或杀死,怎么能走呢!因此他吩咐下去埋锅造饭,就地宿营。第二天早饭后,他正要二次搜庄,忽然中军来报:“禀王一爷,后营门来了个黑大个,手持大棍,闯入营中,已经打死不少弟兄了。”十蛮王闻听,全身披挂,向后营奔去。这闯后营的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打虎将军常遇春。
前边讲常遇春回安宁村探母,他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呢?原来他母亲并没生病,是邻居玉哥诓他回去的。这玉哥今年刚十三岁,长得愣头愣脑的。孩子挺机灵,就是不愿意上学。他和常遇春最要好,每天跟着常遇春上山砍柴打猎。最近,玉哥上山砍柴时抓到一只鹦鹉,这个鸟儿长得翠绿可爱,而且叫得特别好听,还会学人说话。每天晚上玉哥就把鹦鹉架子挂到门口,乡亲们常常来听鹦鹉叫。不料想叫着叫着就叫出事来了。街东头宝局有个叫王二胖的,是个地头蛇,他早就看着这鸟眼馋了,想弄到手里。他几次找玉哥商量,要买这只鸟,可是给多少钱玉哥也不卖,两下闹得挺僵。也是该着出事,这一天玉哥摘鸟架子,没加小心,把王二胖的儿子给碰了个趔趄。这小子就势躺在地下,连哭带喊外加打滚,硬说玉哥踢了他。一闹腾又来了几个给王二胖帮腔的,说把王小胖给踢伤了,必得赔偿。玉哥娘明知道这是为鸟来的,可是惹不起人家,只好把鸟给了王二胖才算了事。小玉哥这口气总也出不来,想了个办法给常遇春送了个口信,说是老太太病了叫他回来。常遇春是个孝子,见到这信就回家探病来了。小玉哥天天在庄头等着他,今天瞧见常遇春来了,扑过去就哭了。边哭边把王二胖夺鸟的事一说。常遇春哪容得下这种事,气得他圆睁二目:“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走!咱们找他去。”带着玉哥往宝局门口一站,高喊一声:“里边听着,要是把鸟给我送出来,咱们两拉倒!如若不然,常爷爷拆了你的宝局!”那王二胖一瞧小玉哥神气十足地带着黑太岁、打虎将军常遇春来了,他能不害怕吗?心里话,光棍不吃眼前亏,我可别找不自在。他乖乖地把鹦鹉给送出来了,说:“常大爷,您别生气,孩子不懂事,把鸟弄来玩玩。我早想送回去了,只是不得工夫。今日您老来了,就请您老拿走吧。”常遇春把王二胖教训了一顿,这才回家。到了家里看了看老太太也没有什么事,就拿起一根镔铁棍回转陆家庄了。
常遇春从家里出来上了大道。走了半日没遇到一个人,心想往日这条路上来来往往挺多人,今日半天遇不到一个人,这是怎么啦?路过一个小村庄,见村头的井台上有个小伙子打水。他凑上前去:“小哥哥,向你打听打听,今天这路上怎么这样清静?”小伙子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说:“朝廷派兵围了陆家庄,谁还敢出门呀!”他一听陆家庄被围,如同耳边响了个炸雷,惊得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说了句:“谢谢你啦。”三步并作两步,飞似地向陆家庄跑去。他到了元军后营门往里就闯。元兵见有人闯营,喝道:“站住!干什么的?”常遇春大喝一声:“打人的!”兵卒上前阻拦,被他一棍撩倒了五、六个。众人谁还敢拦,任他往里闯。
撒门也汗带领众都督迎面赶来,一瞧闯营这人平顶身高一丈二,虎背熊腰,头戴六楞抽口软壮帽,顶门搓打茨菇叶,青缎子丝条缠头,身穿青色紧袄紧裤,双搭十字拌,腰扎狮蛮带,脚蹬薄底靴子,有件大毫没有穿,在身上斜扎着。往脸上看,面似乌金纸,黑中透亮,亮中透润。两道抹子眉,“目圆睁,亚似铜铃,准头端正,四字阔口,大耳有轮,颔下无须,正在壮年。手中拿着一根镔铁棍,一看就知道棍沉力猛。十蛮王催马上前,问道:“南蛮,你是哪儿来的,快快报上名来!”常遇春一看对面这员将官,身高丈二,膀大腰圆,黑脸膛,大环眼,扫帚眉,狮子鼻,大嘴岔。头戴麒麟紫金盔,高扎簪缨,十三层朱缨倒洒,周围相村八宝,轮罗伞盖,花罐鱼长,黄金抹额,衬着二龙斗宝,周围绒球相配,顶门一朵大个紫绒球,上洒白点,突突乱颤。搂颔带半巴掌宽,上排银钉卡得紧绷绷。身披一件锁子连环龟背大叶攒成龙麟紫金甲,内村一件皂征袍,前后护心宝镜,大如冰盘,亮似秋水。大红丝绳拌甲绦,狮蛮带煞腰。左右勒征裙,掐金边走银线,挡护膝,遮马面,护裆鱼褐尾,一叠两叠三叠,倒挂吞天兽,横搭在铁过梁后。大红中衣,上绣白一团一鹤。一双龙头靴,牢扎紫金镫。胯下踏雪乌骓马。这匹马头至尾没杂毛,锃光瓦亮,青缎子似的,膝盖以下白似雪,如同站在雪里一般。头至尾丈二长,蹄至背八尺五,细七寸儿,大蹄碗儿,螳螂脖儿,吊肚儿,三道肚带吊腰,鞍(革詹)(革秋)嚼一戋刂满新。常遇春一见就爱上他这身盔铠和这匹马了。正盘算着如何得到它们,就听十蛮王叫上了:“小南蛮,你报上名来!”常遇春说:“我姓黑,是你黑祖宗!”十蛮王说:“姓黑的倒有,没听说过有叫祖宗的,你胡说八道!”常遇春说:“你少废话!”说着旱地拔葱,嗖!蹦起来没有一丈也够八、九尺,攥住镔铁棍,摇起双臂,把浑身膂力都摇上来,照定十蛮王的头顶砸去。十蛮王用大槍去接常遇春的棍,耳听当的一声,亚赛山崩地裂一般。十蛮王那槍立即被磕了回来,马往后退出好几步。这一下不要紧,他这胳膊摘环了,槍也拿不住了,赶紧把槍一交一到左手,撒马就跑。要跑,你倒是往队伍里跑啊,他一着急,马落了荒,奔山里去了;常遇春哪里肯放,大棍一拄追了上去。十蛮王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可愣叫常遇春给追上了。常遇春一心要他那身盔甲和槍马,使足了力气,抡起了镔铁大棍,照着十蛮王的太一陽一穴打了过去。十蛮王胳膊一落挂,有劲使不出,要想躲闪,身子也不听使唤,只听啪的一声,脑浆进出来了,一头栽到马下。常遇春一看,他脑袋碎了半拉,扔下铁棍,就去把他的盔甲、靴子、征袍扒了个光,换在自己身上,随手又拾起那杆丈八槍。心想,这比我的铁棍可好多了。他拿槍在手,抖了几下,又去抓那匹卷毛狮子乌骓马。那马失去了主人,正在来回打转。常遇春走到近前,一伸手,揽住了丝缰,使劲一牵,马就靠了过来。他乐滋滋地说:“老黑,这回该咱俩搭伙啦。”他说着把盔甲包往马上一挂,认镫扳鞍飞身跨上乌骓马又杀回了陆家庄。
回来一看可了不得了,陆家庄大火熊熊直冲霄汉,庄里房倒屋塌,哭声连天。庄外兵似兵山,将似将海,把庄子一团一一团一围住。庄里人往外逃命,出来一个杀一个。哪怕是三岁顽童也不放过。一尸一横遍地,血流成渠,真是惨不忍睹。常遇春见此情景,气炸肝肺,错碎钢牙,双眉倒竖,二目圆睁,他摇动手中文八点钢槍,一拍乌骓马,横冲直撞,杀进重围,逢元兵就挑,见元兵就扎。大槍左右开己如入无人之境。他杀进陆家庄直奔郭庄主的家,想救出义父郭彬和小霞妹妹,谁知进来一看,房屋诸物已经都变成火灰了,一个活着的人也没有了。在死人堆里也没找着这两个亲人的一尸一体。急得他两眼冒火,暴跳如雷。便从东门越过烟火冲出去,又从西门顶着烈焰闯进来,只见遍地一尸一体,满目惨景。他摇动长槍,三进三出陆家庄,杀得元军死的死,伤的伤。一直杀到元军全部撤出陆家庄,他才拨马回了安宁村。
按下六爷常遇春不表,单说武殿章、郭英、一邓一俞、汤和兄弟四人,由刘伯一温一指引察看藏龙山的地形以后,就打算回陆家庄安排搬家。走到半路上听到官兵火烧陆家庄的消息,兄弟四人还有些半信半疑。刘伯一温一想了想说道:“风不起,尘不飞。既然有了传言,虽然说十里无真信,但也事出有因。我们前些日子,大张旗鼓,聚众练武,风声很大,难保官府不知道。我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众位兄弟到了陆家庄奋力杀进庄去把老庄主和小霞妹救出。突围后可以直奔藏龙山暂住。如果那里站不住脚就再向南去,先奔卧虎岭我的堂弟刘飞龙和刘飞虎那里暂且安身,再寻找其他兄弟。我先到卧虎岭去安排,让他们派出一支人马,驻扎藏龙山等待你们。”五个人就在半路分手,分头行事去了。
这兄弟四人心急如火。郭英想到老父生死未卜,此时恨不得一步走到陆家庄;汤和父母双亡,唯一的骨肉之亲就是小霞妹妹,如今被围在陆家庄,一个年轻的姑娘,要是落在贼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心里怎不着急?还有一邓一俞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不但人长得花容月貌,而且秉性那样刚烈,他二人虽说还没成婚,早已是情投意合了,此时在重围之中,不知能否再见面。三个人各怀心事,大哥武殿章虽说没有亲人在庄内,可是兄弟们遭此大难,他怎能不动心呢。快到陆家庄了,遇到一位庄丁,这人看到四位教师回来,一句话没说就哇哇哭起来了。过了一会,他才把陆家庄被围,老庄主战死,小霞自尽,村庄被烧,一胡一大海不知去向,全庄人惨死火海等等之事,向四兄弟细细说了一遍。众人忍不住失声痛哭。哭了多时,武殿章止住悲声,对三位弟弟说:“此仇此恨一定要报,不灭元朝誓不为人!我们进庄看看去吧。”四人上马,快马加鞭,一会儿工夫,来到庄前。眼前出现的不是绿树成荫、房舍整齐的陆家庄,而是残墙断壁、房倒屋塌的凄惨景象。进得庄来,只见一尸一横遍地,血流成河,到处是一片焦土。他们急急忙忙地赶到郭宅,这里烧得最厉害,因为这些房子都是木架结构,一着火就没救了。郭英寻找父亲的遗体,没有找到,汤和、一邓一俞到后楼看了看,好端端的一座楼阁已成灰烬,想起小霞妹妹在这里住的情景,怎不伤心落泪。武殿章看看天色已晚,便对众兄弟说:“天不早了,我们速速离开此地,连夜奔卧虎岭找刘先生。此仇此恨,来日必报!”汤和说:“就依大哥。我们上马吧。”兄弟四人各自上马,离开了陆家庄奔正南而去。
兄弟四人走了一天,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到这时跑得人困马乏,又饥又渴,很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在月光下,他们看见前面有一个小村庄,庄前站着一位老者。他们走近庄头,那老者迎过来问道:“你等从何处而来?”众兄弟勒住马答道:“我们从陆家庄而来。”老者忙问:“那陆家庄怎样?”众兄弟含着眼泪说:“已被烧成灰烬了。”那老者闻听此言,大叫一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