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至少我曾美丽过
躺下就睡着的林狄雅整个晚上一直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光怪陆离的梦，形形色色的梦……
梦里她时而身着金光灿灿的战衣，手握乳白色的华丽权杖。权杖一挥，长着参差不齐黑色尖角，双眼血红的可怖猛兽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仿佛被飓风吹倒的庄稼。时而身着晶莹夺目的天蓝色纱衣，手中捧着一本散发圣洁光辉的大书，聚精会神地读着。时而身着米黄色的细麻布长裙，赤脚踩在绿色的原野中，和几个漂亮彷如女神的女孩嬉笑追逐……
梦里林狄雅看不见自己的样貌，但几乎每个遇到的人和她分别时都会祝福她青春永驻，美貌长存。如果我不漂亮的话，那些人怎会说美貌长存？而且那些人彬彬有礼、举止大方、谦逊和气，不像会撒谎的人。
窃喜之后，她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找啊，找啊，找啊……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找遍了全世界就是找不到镜子。焦躁在心底蔓延，她生气地朝空中踢了一脚，没想到一股强劲的气流从她脚底猛然窜出，犹如一枚精确制导的导弹径直冲向前方一片生机盎然的茂密森林。
“不——”她大声疾呼，却无济于事。
高大的树木就像白纸折成的，齐刷刷地连根拔起，挥舞着树枝求助却没人帮它们。成群成群的鸟儿冲天而起，徒劳地扇动翅膀，却像断了线的风筝，被大风吹得漫天乱舞。兔子、野猪、蛇、狼、狐狸、野鸡……无数只野兽顺风逃窜，奈何却快不过没长腿的狂风，统统被卷到空中……
“我做了什么？”眼看生机勃勃的生命葬送在自己的脚下，梦中的林狄雅痛心疾首，懊悔不已。“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想找面镜子，没想伤害任何生命。”声音被吹散，眼泪流下来。
梦里的林狄雅无声地哭了，躺在床上的林狄雅却抽泣起来，泪水打湿了枕头。
“谁在哭？”被自己吓着的咪咪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又听见有人在哭。哭声似远还近，幽幽扬扬，仿佛就在身边，又好像源自另一片时空。“狄雅，是你在哭吗？”咪咪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声音随着瑟瑟发抖的身子抖个不停。
“你别吓我啊。”咪咪的声调中已带了哭腔。“我知道以前我对你不好，总是取笑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最多只是跟你开开玩笑。还有，还有我总是让你为我取快递，为我打饭——而且不给钱，让你给我倒洗脚水，但……但一切都是小女孩爱占小便宜，爱指使人的小虚荣作怪。”
哭声仍从林狄雅的床上传来。
“这次你和胡思璇的纠葛有我的原因，不，全是我的原因。如果不是我找她试探你，你和她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相交。”都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打转了，咪咪还能拽文，真是难为她了。“结果却给你引来这么大麻烦。不过我发自心底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看清胡思璇的真实面目，所以我才义无反顾地和她划清界线，坚决地站在你这一边。”
哭声似乎小了。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搞这些小动作了，再也不让你给我倒洗脚水，取快递，打饭了，而是我给你倒洗脚水，取快递和打饭。”躲在被子里的熊晓晓抽了抽鼻子，“而且这几天跟你接触，我发现尽管有的时候你有点儿冷漠，实际上却是个特别善良的女孩。我真的想和你这样的女孩成为朋友，一生的朋友。”
说到最后，咪咪抖得没那么厉害了。“狄雅，你还在听吗？我请求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对不起，狄雅。”
飘荡着的哭声消失了，咪咪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被湿透了。
……
“孩子，你因何而哭？”一个一身白袍，白发白须的慈祥老者突兀地出现在林狄雅身边。
这么多生命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湮灭消失，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竟然笑呵呵的。咦，他的眼眸好蓝，比天空还要蓝，比大海还要蓝。还有他的皮肤真白，比初雪还要白，比牛奶还要白。“你是谁？为什么我刚才没有看见你？”
“呵呵，提问者反倒变成了被问的人。孩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而哭。”
“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林狄雅嘟着嘴，打定主意绝不退让。
“呵呵，有个性。可这样的你真的是你吗？”老人的目光深邃犹如无垠的星空，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的秘密。
“我……我……”这个颇具哲学性质的问题让林狄雅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你不是你还能是谁？真是个单纯的傻孩子。”老人转向前一刻覆盖着浓密森林，此刻一片狼藉的土地。“那是你的杰作吧？能告诉我你为何这么残忍吗？”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随便踢了一脚，结果……结果……”林狄雅低下头，既不敢看老人，也不敢那片破败的土地。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这不是你铸成如此大错的借口。”老人转回身，笑容消融在皱纹中。“难道你不清楚自己具有什么样的能力吗？虚荣会让你那卓越的能力成为负担，变成累赘，直至将你毁灭。”
那些可怖野兽的尸体在林狄雅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能轻而易举地消灭那些怪物，为什么没想到那一脚的后果呢？“我……我……我错了。请您告诉我，有没有办法让那些消逝的生命活过来。”林狄雅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方法不是没有，但有得就有失，要想让一切复归原样，你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老人的面无表情，蓝色的眼眸却隐藏着一丝狡诈和冷酷。
“只要能救回那些鲜活的生命，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林狄雅一把抓住老人的双手。一股若有如无的电流沿着她的手游遍全身，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老者拍了拍林狄雅的手，触电的感觉和不适便烟消云散了。“代价就是你超然的能力，无与伦比的天赋，美丽高贵的容颜和万众敬仰的地位。你，愿意吗？”
“我愿意！”林狄雅毫不犹豫地回答。
老人摇了摇头，“你答应的如此之快是因为你根本不明白那些意味着什么。”他望进林狄雅那双被泪水充盈的眼睛，“你不是在找镜子吗？现在如你所愿。”一面精致的鎏金小镜子出现在老人的手中，他把镜子递到林狄雅的手中。“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
林狄雅犹疑地接过镜子，缓缓举起来，目光从老人的脸上转到镜子上。这是我吗？这真的是我吗？一直耿耿于怀、梦寐以求的绝美容颜在镜子中显现，林狄雅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人儿。
“你还想挽救那些生命吗？”老人不合时宜地打断痴痴惘惘的林狄雅，“如果你不想了，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还是你。”
怎么可能？明明发生了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林狄雅艰难而不舍地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开，看了看不远处光秃秃的土地，嘴角露出懊悔和自责。过了好一会儿，她扭过头，直视老人。
“动手吧。”
话音刚落，慈眉善目的老人五官扭曲，须发倒立，蓝色的眼睛变成漆黑如墨的眼睛，两颗尖锐的獠牙从嘴里冒出来。“不！我要你改变主意，我要你拒绝！不！”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狄雅六神无主，忘了从魔鬼的手中挣脱。
“我要那些腐朽易碎的东西有什么用？！只有纯净的灵魂，纯洁的心灵才能让我不朽！你必须改变主意，我就可以因为你的过失而抽取的灵魂了。说，你不想挽救那些卑微的生命！说，你给我说出来！”
恶魔的吼声惊醒了林狄雅。没有灵魂，空留眉毛的躯壳算什么？她的眼神锐利如闪电，坚决如山峰，气势如汪洋，毫不退缩地迎向歇斯底里的恶魔。“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请你救回那些无辜的生命！”
“不！”恶魔仰天怒吼，头顶聚起一团黑漆漆的乌云。一道湛蓝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恶魔收回目光，黑黢黢的眼睛旋转起来，仿佛汹涌大海中的吞噬一切的漩涡。“如你所愿！”
一股淡金色的光辉从林狄雅的身体浮现，仿佛绕地球循环的洋流，缓缓地聚焦到被恶魔攥住的右手，然后涌向犹如无底洞的恶魔。
那些消逝的树木、花草、动物和昆虫随着金色光辉拥入恶魔的身体慢慢重现在狼藉的土地上。当笼罩林狄雅的光辉消失的刹那，那片盎然的森林复原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你这个愚昧的蠢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你这个悲天悯人的傻瓜……”恶魔粗鲁地推倒林狄雅，身形化作虚妄的黑雾，一点点消散在天地间，唯有恶毒的咒骂回荡盘旋。
林狄雅跌坐在地上，望着那片森林，眼前浮现的却是镜子中的绝世容颜，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至少我曾美丽过。
怪异的梦结束了，林狄雅却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