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亲疏（二）
“我都差些忘了，二姐说只要二娘好些了，她便回府，望夫家宽心。”
“瞧瞧，我就知道。”
“二姐跟穆清说过，伯父伯母鹣鲽情深，共同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如今沈哥哥也是一路顺遂，家中可谓是三世同堂，其乐融融。”
沈伯父和伯母被逗得笑起来，连沈家哥哥也是忍不住笑。
“你这丫头，这一张嘴，就是些哄人的话。上回在亲家母寿宴的时候，看见那提亲的孩子，气度不凡，当时还在想你可是有个好福气。现下看来，他们家里以后有你这样会哄人的儿媳，也是好福气！”伯母的性子倒是直爽，并非是我平日里见到的一些主母亦或太太，要么就是居高临下的威仪模样，要么就是真真假假的温婉端庄，“小丫头，今儿中午，就留下用午膳吧。月露……”
“夫人。”
“现在就让厨房准备饭菜，正巧老爷最近总是念叨着想吃从前的扬州菜，就从那边请来了厨子。我是蓉城人，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吃不惯，就从家里带了厨子，后来也就跟着老爷习惯了这里的饮食，入乡随俗嘛。这前两天又尝了扬州厨子的手艺，也觉得别有风味，你也跟着尝尝？”
“穆清本就是来探望长辈，代二娘向府上报平安的，这若是停留的时间长了，只怕失礼了。”
“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这等到过不了多久，你也是要嫁了人到昌南。你既说了是来探望长辈的，哪有坐着才说上两句话就走的，可是嫌我唠叨了，要躲着我不成？”
“当然不是，那穆清……就叨扰了。”
“哪儿的话，这样，你先随我到后面的园子里转转，还得有些功夫呢。皓尘，你先陪你父亲说说话，得空去看看墨儿。”
“嗯。”
我跟着伯母过了穿堂，沿着转角的梯子上了楼，上层是颇长的回廊，沿街的一边连接着美人靠，从楼上可以望见街上的光景。
“平日里我不出门又得空歇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边上，吹吹风。或者坐在那边亭台上下下棋，也识得几个太太，真能说上话的倒也不多。正巧我今天和老爷下了局棋，到现在还没有解开这棋局，着实心里堵得慌。清丫头，你可会下围棋？”沈伯母穿了身紫红色直襟旗袍，绣着锦鲤荷花。
“略懂，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的时候，会下上几局，也是学艺不精，不敢吹嘘。”说话的功夫，这天上的云团又多了不少，不时还起风。另一旁透过隔窗可以看到好像还有后面楼上厅，两侧种着梅花。
“那就随我打发时间……不许谦让。”她停了脚步，盯着我。我点了点头，跟着伯母到亭台落座。
没下一会儿，听见雨水的淅沥声，好在这亭子足够大，看着也不像是有大雨的样子。
边研究棋局，边聊天，这时间消磨的也是快。我一抬头，月露沿着回廊快步走过来，
“夫人，饭菜准备好了，请夫人和三小姐移步。”
“知道了，可惜这棋局，又要下一半了。难得遇上个棋友，还是这么鬼灵精怪，讨人喜欢的丫头。”
“月露也是头回见到夫人像今日这般高兴，虽然平日里夫人也是精神抖擞，但总是烦恼着高墙无趣。”
“也就是你，这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收拾了。”
听着伯母的语气，这月露想来也是陪在她身边得力的，说话做事有条不紊、井井有条。
在沈家用过午膳，又吃了盏茶，估摸着也该回去，传话的人过来，说是阿夏在门口等着。
“今日多有打搅了，本来是想着把墨儿平安送回，带到我的心意就好了，眼下也该回了，若是穆清有什么失礼的，伯父伯母多包涵。”
大姐坐在一旁，也不屑抬个头，
“行了，这再不回去，这外面又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三妹眼看要出阁，还是在家中好生准备。”她站起身扶了扶腰，“皓尘，我这两日身子乏得很，尤其是吃了东西。方才觉得头昏，差点滑了脚，你能不能送我回房。”
沈谦哥看了看二姐，面露难色，二姐用帕子擦擦嘴，偏过头。从前若是不想回应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大姐有了身子，总归是沈家的骨肉，他脚下刚动，伯母开了口，
“皓尘……去送送穆清吧，我会叫你梅姨送淮玥回去。我就不送你到门口了，方才吹了风，有些不舒服。”
“母亲，您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看看。”
“不碍事，这不是还有月露嘛。”
“祖母，你是哪里不舒服？”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墨儿这么亲昵的样子，奶声奶气的。
“祖母看见我们墨儿，什么病都好了。”乐伯母摸着墨儿的头。
“那伯父伯母，我就先走了。”
“哎……这明哲去哪儿了，方才还说是要拿东西……”伯母转头望了望，我看见沈伯父手上拿着个小木盒子，“你总算是回来了，穆清这就要走了。手上拿的什么？”
伯母从他手上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粉彩瓷塑成笔身的两支紫毫搭在笔枕上，上面好像是山水图。
“高山流水，倒是个好彩头……”乐伯母递到我手里，我向后退了退，她瞪着眼睛。
“我不能收。”
“明哲，这可不能怪我，是这丫头不肯收的。”她关上盒子，转身看着沈伯父。
沈伯父看来是个不善言谈的，表情显得尴尬，轻咳了两声。伯母笑了笑，
“行了，丫头。快收着吧，你要是不收，等你前脚出门，后脚我就要被埋怨了。你难得上门，这就是个心意，这你都不肯收，等到你婚宴的时候，我和你伯父还怎么好登门？”她摊开我的手掌，放在我手上，“拿好了，万一掉在地上，可就真是碎了心意了。”
“好，谢谢伯父伯母。那……穆清走了。”我拿着礼物出了府门，阿夏走过来。
“小姐。”
“有劳沈哥哥送我，这就回去吧，我坐着自家的汽车，不会有事的。”
“穆清……”我刚转身，就被他叫住。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和姚家二少爷的亲事，倒是般配，只是……这姻缘之事，除了门当户对，还是合适的好。”我听出他这是觉得我是受父母之命，不得而已，话说也真是这样。
“多谢哥哥良言，前些日子，我在昌南一直住在姚伯父家。说来父亲与姚伯父也是旧友，府上待我与家中并无二差。有的时候眼所见、耳所闻，都未必可信，但真心待人总归是装不出来的。”
沈家哥哥听出我言外之意，转头笑了笑，
“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难得如此通透，倒是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得糊里糊涂。”
“也不尽然，难得糊涂，如若不然，就不会有人总是想着能活得无忧无虑、自在畅快。”
我转身走到路边，家里的汽车开过来，我坐到了后面。
刚到家中，本想着大娘又要叫人在门口守着来叫我训话，破天荒的没看到她院子里的人。心里还犯嘀咕着，就在园子里碰上秦翰，这还真是自在不长久，像是石磨下的豆子似的。
“表哥。”
“嗯。”他答应了一声，我刚要走，“哎……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怕被我姑母叫去训话？”他摘了墨镜，梳着个背头，穿了身灰粽的西服。
“表哥说笑了，我不过是出去的有些时间，想回去稍微梳洗一下，再去拜见母亲。”
“这里有没别人，我看得出来，你不过就是担心我表妹淮玥会对墨儿不利，所以才跟着去的。还有前几天，德化四散的流言，是不是也是你想办法传出去的。”他步步紧逼，我本想躲开，可若是如此，岂不是反倒显得心里有鬼。这是在自家的宅院，就算没有外人，周围还有丫鬟、护院。我就不相信，他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索性抬起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
“表哥真是看得起我，不过是那个孩子有些怕生，二姐又在照顾二娘的病情，我顺便带些礼物，算是给长辈问好。至于你说的那些流言，表哥自己不都说了吗，既是流言，那就本不可信。三分真七分假的东西，表哥怎么会信？说白了，这也说不准，是哪个生意场的小人，嫉妒父亲纵横商场。不要说是这样的流言，这惹急了的，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手段。这个时候，要是自家人还互相猜忌，真是让恶人得逞了不是。表哥觉得，我说的可还有些道理？”
他被迎面的阳光照得刺眼，眯着眼睛挑下眉，
“伶牙俐齿，之前淮玥说你能言善辩，我还有些不信。对了，上回见面的时候，我们还不认识，而且你还昏过去了。可还是我把你抱回来的，你不要想想，怎么还我个人情吗？”
他这是倒打一耙了，光顾着和他“斗嘴”，我这才想起来，上回昏倒在林妈家里，她有告诉我这件事。
“你不会早就忘了吧，看来我要不是住在这里，你也不会找我说声谢谢什么。”他说话的功夫坐到一旁，抬眼看着我。阿夏那丫头半路盯着百酥门，不知道这会儿回来没。
我顿了顿，
“多谢表哥那天救我回来。”
“你说什么？”
他侧着耳朵，明显就是装着没听清的样子，我站在那儿不想与他多说。
“小姐！”幸好云笙赶过来，“小姐……孟家老夫人来了，夫人正找你呢。”
“孟家祖母？”
“对啊，方才才到的，幸好你回来了，阿夏呢？她不是去接您了吗？”
“她去帮我买东西了，先走吧。”我加快脚步，也没顾及他。
“哎……”估计他一会儿也要过去，要是跟着他走，那就真是要抓着我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