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评约瑟夫·康拉德的《种水仙的黑人》 《台风》 《影线》 《弄潮儿》[56]
据说一位作家的创作高峰期是十五年左右,按照人人丛书重版的《康拉德短篇小说》里的书目,康拉德的创作高峰期是1902年到1915年,似乎证实了这一点。在那几年,他不仅写出了《间谍》、《机遇》和《胜利》,还写出了一系列精彩的短篇和中篇,如《青年》、《走投无路》、《福克》和《黑暗之心》。而且,只有在这个时期,他的作品才不以海洋作为主题。
现在重版的故事里(企鹅图书出了四本),只有《台风》这一本体现了他的最佳水平。他的名字与海洋和太平洋东部群岛泥泞的岛屿“浪漫”联系在一起。在纸张短缺的时期无疑应该选择他的那些更加生动别致的作品重版。但是,即使这是不可避免的,它仍是一件不幸的事情。譬如说,《马拉塔的庄园主》占据了《弄潮儿》接近一半的篇幅,但它并不值得重版。这只是展现了通俗的戏剧风格,而那却是康拉德尊贵高尚的情感的反面。
另一方面,录入同一卷书里的《伙伴》是一个非常好的故事,虽然康拉德用第三人称直接讲述这个故事时显得很别扭。《种水仙的黑人》里面有几处非常精彩的描写,奇怪的是,让人记忆最深刻的却是几个无关主旨的段落——康拉德跳出主题,谈起了他的那些反动的政治和社会思想。曾经当过水手的作家乔治·盖拉特[57]在几年前出版的一篇深刻的散文里指出,整个故事或许可以追溯到康拉德在担任海军军官时与某个刺头海员之间的矛盾。《影线》是一个挺好的故事,和康拉德所写的十来篇其他故事差不多同一水平。当然,《台风》很有重版的价值,但你不禁会为它没有和《机遇》、《间谍》以及其他类似题材的短篇一起重版感到遗憾。
康拉德的魅力几乎都来自于他是一个欧陆人而不是英国人。这在他的写作风格中体现得最为明显。甚至就连他最好的作品,或许特别是他最好的作品,都带有译本的味道。据说有很多年他得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从波兰文译为法文,然后再从法文译为英文。当他写出“他的病羊般的脸”或将形容词放在名词后面时(“那就是命运,独特的和他们自己的”),这种文风至少可以追溯到法文。但康拉德的浪漫主义,他对宏大姿态和孤独的普罗米修斯与命运进行斗争的热爱,也体现了非英语的色彩。他有着一位欧洲贵族的思想,他相信“英国绅士”的存在,而当时这种人已经绝迹两代人了。结果,他总是创造出适合冒险而且能够去欣赏冒险的角色,而现实中这种人是不可能出现的。譬如说《吉姆爷》的内容大体上是荒谬的,虽然描写沉船的一幕非常精彩。《走投无路》是体现康拉德个人情感的高贵风范产生了真正打动人心的效果的一个例子,但或许一个英国人不会去写它。要像康拉德那样崇拜英国人,你必须是一个外国人,带着新奇的目光看待英国人,并对他们产生了一点误解。
康拉德从他的欧陆背景获得的另一个好处是对政治的勾心斗角的深入了解。他总是表达对无政府主义者和虚无主义者的恐惧,但也对他们抱以同情,因为他是一个波兰人——或许在内政上是一个反动派,但反对俄国和德国。他最具色彩的描写或许是关于海洋的,但他最成熟的作品是在描写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