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地中的小屋
空地北面是一片黝黑粗壮的云杉林,而其他三面则什么都没有。小木屋就这样突兀地伫立其间。小木屋是由许多粗壮的木桩搭建起来的,成串剥落的树皮寂寞地在风中飘荡,上面没有一丛灌木、一棵树苗。地上长着几株浅绿色野草,高高矮矮的,还顶着灰白色的稀稀拉拉的草穗。一扇简陋的软木板门半开着,吊在合页上。门槛裂开了一条大口子,腐烂处长出了一小排野草,现在被老戴夫的包袱压得东倒西歪。两扇小窗户的玻璃也都破了,厚厚的蜘蛛网上满是灰尘以及干枯的昆虫尸体。屋檐是用两层雪松树皮搭起来的,很宽,也很结实。
离小木屋三十多步远的地方还有另一间比这个还要低、还要矮,搭得也更粗糙的小木屋,连屋顶都已经塌了一半。它南边墙上还靠着一间摇摇欲坠地用交错的云杉树枝和一根柱子撑着的小谷仓。谷仓的位置并非特意选的,可能刚好山地中有块平地,于是就被建在这里了。
周遭遍是灰色的高高的野草,很多年前它们的种子从谷仓的缝隙里漏了出来。两间小木屋中间有一片车前草,大概离主屋几码远,上面都是腐烂的木屑,那是粗野的村里人驾车经过这里时留下的。谷仓外放着一辆坏掉的长橇车,生锈的铁橇缠进了轮子里。很多已经劈好的柴火堆在空地上,上面还有着崭新的劈砍的痕迹。
无尽的孤寂感令人沮丧,戴夫长长地叹了口气。遍布野草的土地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种过庄稼了,东一块西一块地长着深红色的野草和金色的秋麒麟草,还有些高高矮矮的树桩。在他看来,这样灿烂的颜色好像长错了地方,尽管它们看上去柔和又温馨,但只会衬托得孤独感更强烈。他在自己的斧头上靠着,大拇指随意地指着前方。
“就是这里了!这就是你的农场!”他这样说着,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赞同,“我得先干活儿了!不过克里斯蒂·凯瑞格的力气堪比十个男人!”
他推开半开着的门,往上托了托门板,正了正合页,然后偷偷看向屋里。一只家燕拍着翅膀从破掉的窗户呼啦啦地飞了出去。
小木屋共有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小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个小阁楼,差不多和屋檐一样高,开口处对着大房间。大房间没有天花板,可以看见用树皮和树枝做的屋顶。弯弯的石烟囱砌在山形墙上,下面是宽大的灶台,不过炉子已经生锈了,吊钩也要掉下来了。窗户下面的墙上有一排置物板。顺着灶台方向,屋子的中间有一张小桌子,桌腿牢牢地钉在地上,桌面是用两块木板拼成的。离烟囱稍远的墙边有一张空空的木床,确切地说,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干燥的红色云杉和铁杉树枝只在上面铺了一半。地上到处都是从灶台上吹下来的炉灰和干枯的树叶。
老戴夫走到跟前扫了那床一眼,床上的云杉枝都被扒到了一边,好像并不希望有人睡在上面一般。
“克里斯蒂就要在这上面睡呢。”他低声自语道。然后,他放下包袱,开始整理起灶台来。很快,许久没用过的老烟囱又充满了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热气。
太阳快落下去了,老伐木工的肚子也饿了。他将那脏脏的花包袱解开,熊妈妈克鲁夫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里面的确装着一小块腌过的猪肉。这块肉红白相间,在平底锅里发出滋滋的脆响,于是,久违的香气从墙到天花板,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吃过面包和煎猪肉,他点燃了黑黏土做成的烟斗。空地上的小屋被孤独的暮光笼罩着,他走过去锁门,天上零星地挂着几颗星星,白色浓雾在森林的边界处腾起,仿佛要将他与世隔绝了一样。他放下门闩,将门锁上,接着把一根干树枝扔进灶台,微弱的火光将屋子照亮了。
他不舍得烧柴,想把柴火留给克里斯蒂用。他把嘴上的烟斗拿下,敲出烟灰,在袖子上擦了擦,接着放进口袋,又将笨重的靴子脱下,钻进花被子,舒服地倒在木床上。他根本不介意之前睡在这张床上的是什么东西。他一躺下来,就听到阁楼上有老鼠跑来跑去,这声音让他感到心安,于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白天的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了,他睡得非常沉。微弱的火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一堆漆黑的木炭。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老戴夫一下子坐了起来,完全清醒了。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也并不觉得害怕——他丰富的经验锻炼出来的直觉一点波动都没有。不过,他就突然非常警觉地醒了过来。好像有宵小之徒溜进了小屋,他的第一反应是从床上跳起来准备察看。不过,在森林住了几十年,这时另外一种本能占了上风,他像这天白天森林里的那些动物一样一动不动,只是悄悄地观察着。
他在黑暗中望向窗户,想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身影。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森林里所有的动物——即便是凶猛的豹子——也不会傻到从那扇小窗户爬进来,这间屋子里可是充满了人类的气息。
他一动不动,只是将耳朵竖起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是跟森林里那些鬼鬼祟祟的邻居学的。老鼠也停下来不跑了。屋里没有一丝风,但黑暗里却好像有数不清的耳朵在偷听。而此刻,小屋的门慢慢地、轻轻地响了一声,仿佛外面有什么笨重的动物,正试图轻轻地推开门闩。老戴夫悄悄伸出手,将靠在床头的斧头把儿握住。门没有被推开,外面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了。很快,一阵轻轻的剐蹭声从屋顶中央传来,然后是爪子在树皮上轻轻移动的声音。
老戴夫有点疑惑,那长着爪子和肉垫的动物是如何不声不响地爬上屋顶的呢?过了好一会儿,他只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嘴巴撕咬和爪子抓挠的声音。那动物从屋顶爬上跳下了好几次,接着突然停下来,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叹息声从薄薄的天花板外传来,然后是“砰”的一下落地声。
老戴夫的定身咒消失了,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它跳下屋顶了!山猫,也或许是猞猁,不可能是豹子,周围没有豹子。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一只笨重的大猫!”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提着斧头走到门边,勇敢地将门打开,看着黑漆漆的外面。
外面雾气很重,森林的凉意在空气中弥漫着,让人越发觉得孤独。他没有看到什么会动的东西,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耸耸肩,转身把门重新锁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才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直到一线淡玫瑰色的日光从破碎的窗格照进来,他才醒过来。
他走出屋门。冰冷的白色浓雾将空地笼罩起来,野草尖上还挂着大颗露珠。他发现地上的碎木屑全被弄乱了,然而并不能看出明显的脚印。他顺着那条野草遍布的小路,绕过那棵小桤木,直到走到溪水边才找到了一些痕迹。脚印从溪水边一直延伸到森林里才消失。根据多年的经验,他已经知道它是谁了。从小路上被压弯的草和蹭掉的露水可以看出,那是只个头很大的动物,所以行走时才会与地面如此贴近。
“豹子!”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希望克里斯蒂随身带着枪!”
一整天老戴夫都在修理小木屋和谷仓。他把破屋顶补好了,又修了窗户,整理了屋门,用新鲜的绿云杉树枝重新铺好了大间的木床和小间的两张床,把谷仓修葺了一番,还劈好了一大捆柴,又清理了溪水,不过谷仓后面那破烂的羊圈他可没有去修。
他告诉自己:“这儿可有豹子呢,我想克里斯蒂绝对不会养羊了。光照顾那些小动物就够她忙的了。”
戴夫所说的“小动物”是克里斯蒂·凯瑞格在村里养的两头小公牛和一头奶牛。他知道,她一定会带着它们一起到森林里来。
夜晚降临,这间孤独的小木屋总算有点家的样子了。检查完锁好的门,老戴夫躺在木床上,伴着新鲜树枝的香气,安睡到天亮。整个晚上,蝙蝠在屋檐边飞上飞下,老鼠在阁楼上不停地跑动,长毛的野兽在屋顶跳上跳下或者靠在门上,不过这些都没有把老戴夫吵醒。动物们终于知道,人类已经重新接管了这片空地,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森林。
第二天早上,戴夫认真检查了空地的边界,他正盘算着要用哪种灌木和树桩为克里斯蒂修一排篱笆。他估算着土地的面积,发现棕色的土壤原来十分肥沃。他一个人默默地思索着这些。其实他并不是孤身一人,那些在古老森林边缘躲藏的大大小小的或胆怯或凶残的眼睛,一直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