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鬼祟祟的跟踪者
新生活伊始，米兰达便喜欢上了这里。克里斯蒂喜欢这里是因为它的平静能够抚慰自己的心灵，但是天性淘气的孩子喜欢这里，却有更积极、更深刻的原因。对于米兰达来说，这里一点儿也不冷清，她的大眼睛能看见妈妈看不见的东西，但克里斯蒂不许她靠近森林边缘，尽管她觉得那里有许多她喜欢的小伙伴在等她。她只能与那头黑白花纹的奶牛以及两头公牛说话。克里斯蒂发现，当米兰达坐在那些动物旁边小声说话的时候，它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听着，连草都不吃了。星星，那头身上长着红黑色斑点的公牛，有时候还会像小狗一样跟着她，如同被她神圣的眼睛催眠了一样。她偶尔双眼会突然发光，发出很轻但很尖的笑声。星星就会甩甩尾巴，不满地哼一声，转身接着吃草去了。
小屋的屋檐下有一个洞，那成了一窝红松鼠的家，在戴夫和他的儿子离开后不久它们就搬到了这里。四只小松鼠都觉得，克里斯蒂尽管个子高大，但并不会作出伤害它们的事，而且因为有她在，它们的敌人是不敢来这里的。而对米兰达它们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两个松鼠家长会在屋顶边缘跳来跳去，探出脑袋，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到处寻找她，一看见她就开心得直摇尾巴，尖声和她说话。下面的米兰达也会兴奋地跳起来，点着头，摇着手，尖叫着和它们打招呼。
与对牛说话时相比，她对小松鼠说话的声音要尖得多，不过小松鼠们非常喜欢她这样。她搬到这里才一个星期，就已经被它们当成了自己人。小松鼠们会从她棕色的小手上抢面包吃，害怕时还会扒着她裙子往她肩膀上跳。
慢慢地，它们也把克里斯蒂当成了朋友，因为她是米兰达的妈妈，对米兰达来说她很重要。
小松鼠们住进来不久，米兰达就觉得自己那淡粉色印花棉布裙和小屋的风格十分不搭，于是她让克里斯蒂把裙子藏在了门后面的松木箱子里。她如今更愿意穿朴素的蓝灰色粗布衣服，认为这样穿才与这里的安静相称。但是，米兰达的内心还是有点纠结的，所以她还是将一枚小小的红色蝴蝶结戴在了脖子上。
克里斯蒂被她的小心思逗笑了，自己不也在头发上戴了个红头巾吗？米兰达的头发看起来和妈妈的一样都是黑色的，但在阳光下她的头发其实是黄褐色的，很显然这遗传自她的爸爸——那个人人皆知的弗雷格·凯瑞格。
很快，秋天就过去了。森林里那些沉默的动物，一直无比好奇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看着她在妈妈修篱笆时一个人独自玩耍。它们明白了米兰达并不会伤害它们，也惊讶地发现她能看穿它们，而克里斯蒂就不行。很多时候，当米兰达指着森林里的小动物给妈妈看时，克里斯蒂却看不到，后来米兰达就不再提这件事了。那些最初不喜欢被看穿的动物们在明白米兰达不会伤害它们以后，也就放心了。
有时候，这个蓝灰色的小身影会跑到森林里，在某处停下来，学着那些山猫啊、猞猁啊、松貂啊、野兔啊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躲起来，但是她脖子上鲜艳的红色太明显了。对此森林的动物们都觉得很纳闷，它们非常清楚——这个安静的小家伙并不在森林里居住，而是和那个戴着红头巾的女人住在一起，她的斧头声让整个森林都不得安宁。而克鲁夫对那抹红色非常好奇，有一天，它想看个究竟，于是走得比平时更近一点。米兰达自然看见了它，一门心思想和这只“大狗狗”玩。克里斯蒂当然也看到了克鲁夫，因为它离得真的太近了，而且身躯如此庞大。
克里斯蒂·凯瑞格第一次感到了恐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米兰达。她一把将米兰达拉到身后，紧握着斧头，威严地站着，静静地等着对方发起进攻。她大大的黑眼睛紧紧盯着这个入侵者，内心感到非常不安。不过克鲁夫刚愉快地饱餐了一顿，肚子里塞满了熟透的莓果、甜树根和蜂蜜，所以它现在什么也不想，于是它又懒洋洋地走回了森林。克里斯蒂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把斧头放下，把身后的孩子抱在胸前，然而米兰达却失望地痛哭起来。
“妈妈，我想要它，”她一边啜泣着，一边说，“那只大狗，你吓跑了它。”
关于那只“狗”的事克里斯蒂已经听烦了。“听着，米兰达，”她轻轻地晃了晃女儿的肩膀，严厉地说，“你要认真听我说的话并且把它记住。那不是一只狗，那是一头熊，一头熊！你知道了吗？你绝不能靠近它，它会吃掉你。米兰达，你必须给我记住，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克里斯蒂一想到倘若米兰达独自遇到这头大熊还想带它回家玩耍的情景，就害怕得直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镇定。而米兰达尽管嘴上答应了要听妈妈的话，心里却悄悄盘算着有关那只大“狗”的事。她很清楚那个漂亮的动物压根就不打算吃她，妈妈也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妈妈定的那些规矩都太不合情理了。
因为这件事，之后的两天米兰达过得都很郁闷。森林里的那些小动物们总是好奇又小心地悄悄看她，所以她很想去跟它们说话。但是妈妈现在总是把她带在身边，她根本没有办法过去。她只能对黑白花纹的奶牛、那两头公牛和叽叽喳喳的松鼠们说那些连妈妈都理解不了的事。
冬天到了，皑皑的白雪无声无息地盖住了孤单的小木屋。米兰达在这个冬天遇到了好几件事。下雪前，克里斯蒂拾掇了破羊圈，把它变成了鸡窝，养了一只漂亮骄傲的红色大公鸡和六只温顺的母鸡。这只趾高气扬的公鸡不讨米兰达喜欢，但是无聊的时候，米兰达也会跑到鸡窝的角落里去捡那些母鸡下的蛋。每场雪后，她们都会马上清理空地上的几条小路，比如从小屋去畜棚的路，去鸡窝的路，去小溪的路，去柴火堆的路。米兰达用戴夫给她做的一辆手推车，把妈妈刚劈好的柴运到了柴火堆那儿。她非常喜欢这个新工作，就如同在和妈妈比赛一样——有时妈妈才砍了一根木头，她就已经运完柴回来在那儿等着了。
而钓鱼就更美好了，若是天气好的话，她们每个星期都会出去钓一次鱼。其实，克里斯蒂和米兰达是半素食者——弗雷格·凯瑞格不爱吃肉，倘若不是由于身体缘故，他肯定只吃蔬菜、水果、谷物和鸡蛋。他不爱吃肉这件事影响了克里斯蒂，现在她和米兰达都不吃任何肉。克里斯蒂是刻意不吃肉的，米兰达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当然，鱼肉就不一样了，这种黏糊糊冷冰冰的动物实在无法让人喜欢，哪怕米兰达如此富有爱心和同情心，也对它们没感觉。钓鱼的时候，她甚至有一丝残忍的快乐。当吃着用黄油和玉米粉炸得香喷喷的金黄的鱼肉时，她特别开心，也特别满足。
米兰达非常热爱大自然，大自然也对她回以微笑。
冬天，她很喜欢去湖边钓鱼。天晴的时候，克里斯蒂就会穿上厚厚的雪靴，带上和她装扮相同的米兰达去湖边，她们要走过长长的白色小路，米兰达紧随妈妈的步伐勇敢前行。小路附近空荡荡的，就连米兰达都没发现其他动物。大多数动物不是在冬眠，就是迁移到温暖的地方去了，留下来的都担心自己在皑皑白雪中会暴露行踪。
她一路上只在云杉丛中看到一只蹲着的野兔，白得就像一团雪，还有一只全身都变白了的鼹鼠，只在尾巴尖上留着一点儿黑色，警告别的动物不要来招惹它。米兰达没见过这只鼹鼠，她讨厌鼹鼠，因为它们总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看上去很凶。而野猫和猞猁一到冬天就消失无踪。田鼠躲在温暖干燥的窝里冬眠，如同一团团温暖的毛球。克鲁夫也在一棵松树根下冬眠，它的洞门口堆的雪有五六英尺[2]厚，所以它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吵醒。
来到湖边后，克里斯蒂在冰面上用锋利的斧头凿出两个洞，将两条钩着肥猪肉的渔线放进去，把其中一条交给米兰达，看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抓住。湖里的鱼大部分都饿坏了，米兰达的鱼饵好像更有魔力，因为她每次钓的鱼都是妈妈的三倍。米兰达看上去在专心致志地钓鱼，其实她还是在细心地观察着白茫茫的世界。毫无生气的湖面是白色的，环形的湖边是白色的，高大树木的树根深埋在白色里，只有树干还是黑色的。湖边陡峭的山坡也是白色的，就连广袤的天穹都不能避免。
有一天，米兰达在白色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只深色的野兽，长得像极了大猫，它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尽管离得很远，她还是看到它将可怕的爪子伸了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她高兴得都忘了提起上钩的鱼，但克里斯蒂吓了一跳，死死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坡，说：“那是豹子，米兰达！我不怕熊，不过对于豹子，我们不得不十分小心。今天天黑前我们就要回家，而且你要跟紧我。”
在米兰达看来，这些担忧全无必要，她非常肯定豹子只是想和她一起玩。
前面说过，这个冬天米兰达遇到了很多事儿。有两个早上，她端着热土豆去喂母鸡时，都遇上了雄驯鹿十齿。它正在空地上不慌不忙地穿行，头上的鹿角形状十分奇特，嘴巴直直地往前伸着，娴静的母鹿们则跟在它的后面。那时，雪下得还不大。
从那以后的每天早晨，她都很兴奋地去检查晚上来过什么动物。有时候雪地上留下了狐狸的脚印，是很小巧和干净的锯齿状，脚印非常整齐，表示它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并且看路看得很仔细。她很快就能认出的是野兔的脚印，它们常常一步就能够跳出很远，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三根脚趾头的印迹。有时候是尖尖的窄窄的脚印，看似无害，那是鼹鼠留下的，旁边肯定会紧挨着一串兔子的脚印。米兰达马上察觉到鼹鼠在打什么坏主意。
有一次，她发现，一只兔子的脚印在小屋的窗户下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个血印子，上面还沾满了兔毛和骨头，这令她感到害怕。雪地里除了两个奇怪的脚印之外，其他的痕迹好像都被翅膀清扫干净了。这两个脚印很长，还交叉在一起，脚趾上长着深深的钩子，刷子似的东西拖在后面。这是饱餐过后的猫头鹰坐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它恪守捕猎时的所有步骤，享用完一顿美味的晚餐后更是这样。
米兰达可以想象月光下有一只巨大的黑鸟坐在那里，旁边是一堆带着血的骨头，它的圆脑袋慢慢地从一边转向另一边，钩状的嘴若有所思地嚼着，大眼睛里透出锐利的光芒。一只狐狸从谷仓那边跑过来，斟酌了一番，立刻毫不犹豫地掉头跑了回去。米兰达无法看出那只狐狸是如何偷偷摸摸跑过来的，可能它当时差点儿就把那只猫头鹰抓住当早餐了。不过从那之后，她就非常不喜欢猫头鹰，每次听到猫头鹰“呜咕呜咕”的叫声在松林里回荡时，都会觉得很生气。
在这个冬天米兰达还认识了除猫头鹰以外的鸟儿。一月份，树上早就没有山楂了，蔫掉的花揪浆果也全被动物们吃掉了，没有飞往南方的鸟儿再没什么可吃了，因而一群长着象牙喙的雪鸟总是轻快地在小屋前跳跃着，想找点儿食物。米兰达早早地为它们准备了面包屑。
从此，“米兰达那儿有食物”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森林。于是，来这里觅食的鸟儿也越来越多。就连乌鸦都因为太过饥饿而经常跑来，它们故作姿态地在旁边不停地走，找到机会就马上去吃米兰达慷慨给予的面包屑。
其实她还挺喜欢乌鸦的，因为克里斯蒂没有说过它们的坏话。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老实的大麻雀，那些长着红色小脑袋的家伙，愿意飞到她的手上来。每当这些流浪的小鸟飞来，她都会给它们准备充足的食物。
天气不好时她就在小屋里待着。外面大雪飘飘，动物们跑来跑去，低沉的咆哮声从远处寂静的森林里传过来。鸟群栖息在树上，棚里的牛儿满足地嚼着干草。这时，米兰达还是非常喜欢她的小屋的。外面的雪不停地下，已经积到窗户的一半那么高，灶台里的干木柴也烧得比平时更旺，火焰发出比平时大得多的噼啪声。淋满了黄油和糖浆的热烘烘的荞麦饼，吃起来比平时更加美味。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米兰达学会了打毛衣线，这可太有趣了。她先织了一双红黑色的短袜送给妈妈，然后她很快掌握了基本的针法，织了一双四平针的长筒袜。当然，这双长筒袜也是给妈妈的，所以，就算有的地方织得紧，有的地方织得松，克里斯蒂也非常高兴。克里斯蒂一整天都在打毛线，她的巧手织出来的露指手套和袜子针法均匀，在集市上非常抢手。
一天晚上，米兰达刚睡着就被屋顶上的一串爪子声突然惊醒了。这个冬天她一直和妈妈睡在大房间里。新床非常宽，老戴夫来的时候睡的那张窄窄的旧木床已经被扔掉了。米兰达抱着妈妈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实际上克里斯蒂早就醒了，正睁大眼睛细细地听着。
“妈妈，是什么动物？它想要进来吗？”米兰达轻声问。
“嘘——”克里斯蒂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落在屋顶上的雪已经被扒掉了，爪子直接抓到树皮上发出了更大的动静。突然，没了声音。又过了不久，她们听到一声很响的喷嚏声，好像那个不速之客正在往外喷鼻子里的雪和冷空气，然后又是两三声长长的吸气声，似乎是饿极了正到处找食物。即便平时米兰达那么勇敢，现在也吓得小心脏怦怦直跳。克里斯蒂更是无比紧张。她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灶台边，把炭灰刨开，用力扇起来，又将一些桦树皮和干木头塞了进去，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火焰，火光透过窗户照到了雪地上。
屋顶上的不速之客不安起来，尖锐的爪子又抓了几下，然后传来了毛茸茸的肉垫从屋檐跳下来的声音。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的时候，雪停了。克里斯蒂打开门，看到了豹子跳到雪地上留下的大坑，以及踉踉跄跄逃走的足迹——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使米兰达最初对豹子的印象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