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雍正爷这样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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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稚子何辜

又是许姑姑,在茶水间等着我,内官领我去的。她站在门边,温柔地笑着。

“到哪里去疯了一整天?脸弄得像只小花猫?”

我微微一笑,“知识青年,下乡插队去了”。

我也没管她听不懂,径直走进屋内。

桌上扣着几个小碗,许姑姑帮我一起打开。香气诱人的几个小菜,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堆得冒了尖。还有一碗素菜汤。一见之下,我的肚子立刻嚣张地叫了起来。

我站在那儿,急切的抓起筷子端起碗,朝许姑姑谄笑,

“许姑姑,又带您受累了。这大晚上的,还帮阿诺整出这么多好吃的来。”

许姑姑摇了摇头,朝我轻轻吼道,

“你这个明知故问的小坏蛋。以后稍不留神,你可就要变坏了。”

我举起筷子,表示不敢。

她放过我,让我吃完饭就去沐浴休息。她说,万岁爷说了,有话明日再说。

我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是的,此刻再让我打点起精神,思索如何对那位爷将一切圆得妥当,我确实有点熬不住了。

我囫囵吞枣,十分钟不到将桌上的所有饭菜扫荡干净,碗碟收好放入箩中。然后,我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室。屋内有好心宫人已经帮我将热水倒进浴桶,一切准备就绪。

破皮的地方该不该进水,好像是一个小小的难题。不洗呢,汗液里的盐分腌着,可以亲身体会竹盐腌肉之爽快滋味。洗澡呢,我知道,油皮脱落的地方,第二日会变红发炎。恐怕还不如不进水的好。但是,我还是感觉脏得有点受不了,头发里都是沙子。管他呢,先痛快一下再说。红肿发炎,也等我明日睡饱了再做计较吧。

我放好衣物,抬脚走进浴桶,将身体慢慢地沉入水中。

个中滋味,实在酸爽。

呵呵,我是在开玩笑啦。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沉入热水之中,肩头手掌的火辣滋味,一下子消散了不少。热水分散了注意力,伤口的痛楚反而变得不明显起来。

一整天的疲累,在此刻终于释放了开来。我慢慢的闭上眼睛。

感觉合上眼就只有几秒钟,突然,我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醒来。

是的,我可能撑不住睡着了,慢慢地滑入了水中,口鼻被水淹过,引起了咽喉反射、呛咳哮鸣。我一时咳得不能自已。

许姑姑在窗外猛力拍打着我的窗棱,一连声问我怎么了。

我一边咳,一边哑着嗓子回答,“不要紧,不要紧。我喝水喝呛了。”

许姑姑说,“快起来吧,洗了很久了,再不起来要着凉了。”

我闻言起身,快速擦干身体,裹上衣物。我走到窗边说到,“许姑姑,您的大恩大德,容阿诺明日再报。阿诺这就去睡了,多谢许姑姑。桶里的水就放在这儿,等阿诺起来再去倒。”

许姑姑一时没有回答。良久,她好像应了一声。

我于是吹熄烛火,将自己沉重地投掷到床上,床帐也不想放。

最终想想,还是不能太懒。于是,我凭借着钢铁意志坐起来,在黑暗中拿起青盐漱口,解开湿发,拿手帕裹好。弄完这些琐碎事项,终于可以睡觉了。我坐在床头,简直感激得想要流泪。捱到现在,终于轮到可以睡觉的这一刻了!

可是,还没等我躺倒,投身于柔软的被褥中,许姑姑又来敲门了。这一次,她直接对着桃花木门拍了拍,边拍边喊我的名字。

我呆呆地坐在床头,真的不想动啊。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喊道,

“许姑姑,我已经睡着了。”

“阿诺,万岁爷让你现在去见他!”

现在?不是说好了明日再问的吗?现在我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面圣啊。今天的麻烦事怎么这么多啊?我举起自己的芊芊五爪,对着太阳穴用力地揉了起来。

雍正爷不想将问题摆过夜,我也只能遵从他的吩咐。于是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将头发盘成一个髻垂在脑后。临出门前,我从浴桶里捞了点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推开门来,夜风一吹,一下子精神焕发。有一种熬夜熬过了头,反而走了困的感觉。

好吧,既然精神来了,那我就好好琢磨一下怎么跟那位爷汇报今天的事吧。我边走边想。

我走进御书房的时候,雍正爷正在伏案工作。

看着他专心致志的神情,我忽然有些犹豫。拿这样的事去麻烦他?我好像不太情愿。事情不都已经过去了吗。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说来说去,又有什么意思呢。我静静地等在了那里。

终于,他手中的事情好象告了一个段落。他的身体往后一仰,靠向椅背。

他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种玩味的兴芒。

我朝他轻轻一笑,行了一个简单的请安礼,然后直起身来。

他不问话,我也不说话。四周没有别人,我相信他不会责怪我礼节不周。

“这梳的是什么发?”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不是什么特别的发式。湿发搁在颈中难受,就随意绑了起来。”我微笑作答。

他站起身,离开了椅子,踱到我的面前两步。

他举起双手,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肩膀,好像是要来抱我入怀。

我不知不觉有些后退。我现在的肩膀,可经不住这位爷用力去握。

他猛然住了手,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口中说道,“蹙眉怎堪描。李太白的诗句,唯有此句朕还听得入耳。”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寻思,诗仙大人写过这一句吗?听起来象是长干行里面的句子?最后几句,坐愁红颜老等等,好像用得是这个韵。我记不清全诗了。

雍正爷好像忽然又冷下了脸色。他也不看我,开口便道,

“今儿个你擅离职守,做什么去了?”

他说我蹙眉,那就是在笑话我刚才的退缩之意了?也就是说,这位爷早就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许姑姑,您还说我明知故问,这位爷才是明知故问的祖宗啊!

“万岁爷,阿诺今日是旬休日,不当值的。有幸赶上长青河畔栽花种树,十分热闹。阿诺也想去重温一番植树之乐。阿诺儿时,常与阿诺的郭罗玛法一起种菜种树的。”

我看了看他的脸色,轻声说道,“内官首领徐公公被阿诺磨得没法子,才匀了几颗树苗予阿诺,让阿诺与千语的带教纳嬷嬷一乐。”

雍正爷一掌拍到桌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你胆子倒是不小。知道欺君之罪,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他的眼神暗黑,直直向我射来。

又来吓我。非要听我吐槽您的宝贝儿子宝亲王如何刁难母妃的吗?啊呸呸,不是,本姑娘不是什么“母妃”。恐吓长辈的婢女,应该也是有罪的吧?欺君之罪虽然名头很大,可是,我更加不敢得罪您那宝贝儿子宝亲王大人呀。

“宝亲王事母至孝。万岁爷莫要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宝亲王拳拳敬父爱母之心。”

我不想再跟这位爷绕圈子,大家打开天窗说敞亮话吧。毕竟我真的很想去睡了,还是节省点时间比较好。

雍正爷坐在那里看着我。有一会儿,他没有发声。

你的阿诺姑娘,是不是很温柔懂事、善解人意呀?我朝他翩然一笑。

我感觉,他好像无法反驳我。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说话了。

“那阿诺觉得,你在朕的心中,是外人吗?”他的语气很温柔。

我再次微笑,心中一阵甜蜜。

“不管阿诺在万岁爷的心目中是外人内人,即便是后者,但在宝亲王看来,奴才肯定是个外人呀。”

话一出口,我才顿觉我好像被这位爷给绕进去了,犯了一个语病。

果然,坐在椅子上的人,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又羞又急,心中十分懊恼。

与这人说话,实在是防不胜防。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掉进坑里。

他等我的羞恼过去了之后,又接着说,“朕今晚不叫你来,你便不来交代行踪了么?”

不是这位爷自己说的,一切等明日再说吗?他这是让我去猜测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说明日再说,其实是让我今晚就来找他,而如果他让我今晚就来伸冤,实际上却是想我等到第二天再细述原委?

我可不干。于是我正色说到,“万岁爷,阿诺虽然有点儿小聪明,但毕竟不是特别聪明,不能时时体察您的言外之意。如果万岁爷说明日再说,那阿诺就会早点睡觉,明儿个再来向您汇报。如果您想让阿诺今晚就来说清楚,还请您就这样清楚明白地告诉阿诺。猜来猜去,阿诺害怕,终究会产生误会。”

这一段话,雍正爷好象是听进去了。他凝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哈,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升任他的言官了!我不禁面有得色。

雍正爷好象看出来了。他笑道,“阿诺确实有几分急智。本来朕是要兴师问罪的,现在却倒了过来。”

我朝他一笑。

“不过,说到猜来猜去,这上面的两句,又作何解?朕不能明白。”他点着手边的一样东西,向我问道。

我走近前去。猛然看见,他手边放着一幅小画,正是当时我交给年贵妃的那最后一幅。小院之中,梨花独自盛开。枝头空白之处,我略有些歪扭的字迹写着,

“不见故人影,盈盈花不言。待到海棠红,再颂梨花雪。”

怎么,这位爷的心里,还是没能放下故人一事么?我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好笑的说,“阿诺眼中,朕的肚量便是如此地差了么?朕只是好奇,待到海棠红一句,是何意思?海棠意指什么?”

我用手揉了下太阳穴。待到海棠红,您到底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睡觉啊?!

“没有什么意思啊,万岁爷。”

他看起来不信。

“万岁爷您也看到了,这首打油诗的字韵。这最后一字,我用了雪字,雪是白的,前面只能用红字了呀。红色的花,我一时只想起了海棠。您说杜鹃也行,但是读起来不好听。所以就是海棠了么。再说,还有海棠诗社这个典故在里面。”

“海棠诗社?”

哎呀,又一次口没遮挡。我赶紧胡说,“这个只是阿诺心中所想,还未请得贵妃娘娘恩准。既然三人合作,自然是要起个诗社的名儿附庸风雅。阿诺便在心中偶然想到,或者叫做海棠诗社,也会不错?”(小乐语:再次请曹公谅解!)

雍正爷不置可否。

我希望转移他对海棠诗社这个名字的注意力,立即接着胡诌,“万岁爷,阿诺这个填词造句,虽然简单,也是有点讲究的。阿诺读书不多,但是因为常给您念书,多少也学会了一点儿皮毛。我发现,古人抒发情感,有一个延时的讲究。”

我见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笑接到,

“您看,那些有名的词句,‘待到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还有一句,‘待到桃之夭夭,携手同游可好?’等等诸如此类的句子,比比皆是。我觉得,古人似乎爱用“待到”这个词来统领全句,引发之后的一句抒情。在他们看来,现在的美好似乎是不用去珍惜的,只有将来发生的美好,才值得人们去期待。不过这一点上,阿诺却不是太赞同。”

雍正爷好象被我的胡话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有发声。

忽然他又喝到,

“你都从哪里看来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心中一惊,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是不是我说的话确实太跳脱了一些,哪里又犯了这位爷的忌?

“阿诺,阿诺从小,”我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编。

“以后只是与朕说说罢了。”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无奈。

原来他是嘱咐我不要见人胡说。我嘴角翘起,立即应下说好。我忽然想起,我还应该就这幅画向这位爷道歉和感谢。于是我俯下身子,向他行礼。

“阿诺很是惭愧,未能体察贵妃娘娘钟爱她腹中小阿哥、却又患得患失的心境,竟然在这最后一幅上,写下如此不详的句子。阿诺心中很是懊悔!幸亏万岁爷替阿诺转圜了过来,阿诺感激万岁爷!”

我想他应该猜得到,千语已经跟我说了被他问话的事。

雍正爷没有说话。很久之后,他轻声说,

“贵妃腹内,是朕的血脉。朕自然想要照拂好她。”

“阿诺你不用过意不去。你所填词句,本是你的思乡之怀。朕不是那迷信愚昧之人。”

“你也不用感谢朕。朕只是觉得,从前亏欠了贵妃许多,如今稍作弥补罢了。”

他看着我,眸中晶亮。停了片刻,他缓缓说道,

“二十年前,阿诺口中的贵妃娘娘,也是如同你这般。”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怀念。

我的心猛然一跳。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吐出一句,“不过,若说你与贵妃相似,却又不是完全相同。”

是啊,我怎么能与他亲爱的贵妃娘娘相提并论呢?我不禁有些微恼。

我正待自谦,他又接着说,“朕发现,你比当年的贵妃,鬼点子要多了很多。”

我猛地想起了贵妃娘娘说过的话,慌忙打断了这位爷,“万岁爷,贵妃娘娘对阿诺说过,她生性不喜比拼。生平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彼此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

雍正爷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愣。他不知道吗?是啊,贵妃娘娘可能不会跟他说这种话吧。

他看着我,淡淡的说,

“未曾料想,短短时日,朕的爱妃就已与朕的阿诺一见如故,义结金兰了。”

(作者说:文中“蹙眉怎堪描”一句,借用了一位文友孟田的诗作。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