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赵氏孤儿案
第一节：赵氏孤儿赵文子
在开始讲赵国历史的时候，我们先来听一个非常著名的故事。
说是晋国有一位忠臣名叫赵盾，他的儿子赵朔是晋国的驸马，娶了公主为妻。赵盾父子一心为国，为民请命，却遭到了大奸臣屠岸贾的嫉恨。屠岸贾向国君进谗言，污蔑赵盾一家谋反。昏庸的国君大怒，下令将赵盾一家满门抄斩，并敕令赵盾父子自尽。
当时，赵朔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因为她的公主身份，得以保全不死。赵朔临死前嘱托妻子说：
“如果你生下男孩，就叫他赵氏孤儿，让他为赵家报仇。”
赵朔妻子不久之后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婴，她把孩子交给了赵家的一个门客，门客名叫程婴。公主请求他好好把孩子养大，程婴答应了公主的请求之后，公主便上吊自尽，为丈夫赵朔殉情了。
程婴是一个医生，随身带着药箱。他把婴儿藏在了药箱之中，想把孩子带出赵家。但屠岸贾事先派了韩厥把守赵府，防止有人带走赵氏孤儿。程婴藏在药箱里的赵氏孤儿被韩厥搜出来了，但是韩厥不愿意残害忠良之后，便把程婴放走了。
屠岸贾不久得知了赵氏孤儿被救走的消息，愤怒的他下令封锁全城，并把城中所有半岁以下的婴儿收缴上来。宣称如果救走赵氏孤儿的人不把赵氏孤儿交出来，他就把这些婴儿全部处死。程婴为了救下全城的婴儿，便与好友公孙杵臼商量，把赵氏孤儿与程婴自己的孩子互换，程婴的孩子冒充赵氏孤儿，由公孙杵臼藏在家里。而程婴则把赵氏孤儿当作自己的孩子上交给屠岸贾，然后他向屠岸贾告发公孙杵臼，说公孙杵臼就是救走赵氏孤儿的人。屠岸贾立刻派人包围了公孙杵臼的家，果然搜出了一个婴儿。丧心病狂的屠岸贾将这个假的赵氏孤儿当场摔死，公孙杵臼在悲愤之中撞墙自杀了。
程婴用自己的孩子救下了赵氏孤儿，他把这个孩子起名“程勃”，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同时，程婴为了方便将来复仇，故意去当屠岸贾的门客。结果，屠岸贾反而喜欢上了程勃这个孩子，将他经常带在身边，还将他收为自己的义子。
程勃长大之后，程婴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程勃便立志复仇，几经周转，他终于依靠朝中的一位名叫魏绛的忠义之士，将屠岸贾的罪行告发了。晋国的新国君是一位明君，他下令处死了屠岸贾，并恢复了赵家的爵位。程勃也因而恢复了赵姓，得名赵武。
复仇成功的赵武打算报答程婴的恩情，但程婴拒绝了，他说：
“你已经长大了，恢复了赵家失去的爵位。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应该到地下向你的父母和公孙杵臼报告了。”
赵武哭泣着说：
“我愿意用一生来报答您老人家，亲自为您送终，您不能就这么离我而去啊。”
程婴却说：
“不行啊。要是我不去，他们还以为我辜负了他们的重托呢。”
不久之后，程婴便自杀了。而赵武则用对待父亲的礼仪一样，为程婴守孝了三年。
这个故事就是举世闻名的《赵氏孤儿》。赵氏孤儿赵武，就是我们赵国史开篇的主角。
但是，在开始讲赵武故事的时候，我们有必要知道一个常识，那就是《赵氏孤儿》这个故事并不是历史史实。赵武的身世并没有这么复杂和传奇。
要了解历史的真相，就让我们翻阅春秋史权威著作《左传》，回到公元前597年邲之战之后的晋国，看看赵氏孤儿的历史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赵武的父亲赵朔，其实并没有遭人陷害而被国君赐死。他在公元前591年前后就去世了，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庄姬和年幼的儿子赵武。因为赵武还在襁褓之中，所以他没能继承赵家宗主的地位。赵朔的叔叔赵括依仗家族权威，欺负庄姬孤儿寡母，夺走了宗主之位。
在春秋霸主卷中我们提到过，赵朔有三个叔叔，分别叫赵同、赵括（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赵括）和赵婴齐。三人本事不大，行事却飞扬跋扈。不仅如此，三人还非常不喜欢老实的侄子赵朔。邲之战中，他们公然反对自己的上级荀林父，破坏和谈，对邲之战的失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家在晋国的形象因为他们变得十分恶劣。
而赵括成为当家人之后，依旧不改自己轻狂的作风，与哥哥赵同在晋国横冲直撞，尽不干好事，仇恨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赵氏家族在不知不觉中，引来了一场灭顶之灾。
事件的导火线是赵武的母亲庄姬。历史上的庄姬确实是晋国公主，当朝国君晋景公晋据的姐姐。但她就没有故事中的那么忠贞了，完全相反，庄姬忍受不了当寡妇的命运，居然和别的男人私通，私通的对象还是丈夫的叔叔赵婴齐。
这件丑事很快就被赵同和赵括知道了，两人觉得弟弟和侄媳干出通奸这样事实在是丢人，便用家法惩罚了赵婴齐，把他逐出家门，流放到国外。
被清理出家门的赵婴齐愤愤不平，他对两个哥哥说：
“因为我在这里，栾家和郤家才不敢作乱。现在我走了，赵家一定会遭遇灾难的。你们赦免我不行吗？”
但赵同和赵括根本不听弟弟的哀求。
赵婴齐被逐出家门，使庄姬对赵同兄弟两人愈发的仇恨。她想，这两个老混蛋先是抢了我儿子的宗主地位，现在又干涉我的私生活，真当我孤儿寡母那么好欺负吗？
庄姬是公主，平日里一直娇惯霸道，面对家族人的欺负，受不了窝囊气的她居然心一横，打算杀了赵同和赵括。但偌大的晋国又有谁能杀得了一个势力最大的卿大夫家族的宗主呢？庄姬想到了自己当国君的弟弟晋据。她知道赵家在晋国势力太大，经常冒犯国君。晋据一直害怕赵家会谋反，如果自己能让晋据相信赵同和赵括有谋反嫌疑，晋据必然会对他们大开杀戒。
于是，庄姬有一天进宫求见了晋据，她装作发现了一个惊天阴谋似的，对弟弟说：
“赵同和赵括将要作乱了！外面的大夫们都知道的，只是没人敢告诉你。我不小心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连忙就来告诉你了。”
晋据大惊，赵家谋反这事还了得。他连忙把六卿大夫中的栾书和郤錡召进宫来质问，问他们清不清楚赵家谋反的事情。栾书和郤錡一开始是莫名其妙，但两人很快就转过了脑子，君上想干掉赵家，赵家一倒，晋国的权势不就落在我们手中了，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栾书和郤錡立马表示，赵同和赵括谋反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这两个人一直看不起君上，他们仗着家大业大，骄横无比，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前几天我还看见赵家的人私藏兵器，鬼鬼祟祟地收买亡命之徒等等来着。
听了栾郤二人的话，晋据勃然大怒，他当即宣告了赵同与赵括企图谋反的罪行，下令将赵家灭族。由于赵家拥有私兵，晋据担心赵同与赵括反抗，便调遣了军队围攻赵家的居所下宫。晋军在晋据的旨意下冲进下宫，杀死赵同与赵括，并将赵家的男女老少数百口全部杀光，一个也没留。鲜血染红了下宫，历史上称这场惨案为“下宫之难”。时间在公元前583年。
下宫之难正是赵氏孤儿事件的原型，只不过赵武的父母和祖父都不是在这场惨案中死去的。凶手也不是屠岸贾，而是赵武的母亲庄姬。而原来故事中的罪魁祸首屠岸贾，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事情的发展或许已经超出了庄姬的预料范围，本想惩罚一下赵同和赵括，却搭上了赵家几百条人命。而庄姬没有如故事里所说的殉情而死（也没有她可以为之殉情的人），更没有找某位叫程婴的义士托孤，因为儿子赵武在整个事件中都非常安全。
晋据对赵武网开了一面，因为赵武是他的外甥。
这样一来，就没有故事中程婴为了救赵氏孤儿而用自己的孩子顶包的事情了。
程婴和公孙杵臼都是虚构的人物。
晋据把庄姬母子安置在了公宫之中，他打算让赵武断绝与赵家的瓜葛。与此同时，他将赵家的封地全部没收，准备废弃赵氏的宗祀。以绝公室被赵氏家族压制的困境。
如果晋据真的这么做了，战国历史上就不会有赵国了。
在这个时候，有一位大夫站了出来，劝晋据不要把赵家灭族，他说：“赵衰和赵盾对晋国的功勋卓著，君上却让他们没有了后代，会让忠臣们寒心啊。”
这个人就是韩厥。
韩厥是晋国韩氏家族的掌门人，当时也是六卿大夫之一。韩厥原来是赵朔父亲赵盾的门客，因为能力突出得到赵盾的提拔重用，韩家才由此发展起来。韩厥是一个重视道义的人，他非常感激赵盾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他领导下的韩家虽然势力不大，却始终对赵家极为友善。所以他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赵家说了好话。
他的知恩图报之心最终挽救了赵家。
晋据听了韩厥的话，感觉把赵家赶尽杀绝确实太过分一点，还是保留赵家的后嗣，不要让人觉得自己是暴君吧。
唯一能延续赵家香火的就只有独苗赵武了。晋据便把这个八岁的孩子重新带出了公宫，让他担任赵氏的宗主，原来赵家的封地依旧还给了赵武。
还在懵懂之中的赵武或许还不能完全明白大人之间的事情，但当他跨进空荡荡的下宫，再也看不见叔公和熟悉的伙伴时，他的心情想必是非常沉重的。中兴赵氏的重担落在他稚嫩的肩上。但还没有成年的他，无法扭转赵家的命运，他只能看着晋国的权力中心再一次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