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鄢陵之战

话说瘸子郤克通过鞍之战打赢齐国之后，晋楚之间又先后在争夺郑国的事情上较量了七八年，双方各有胜负，但晋国还是略处下风。不仅如此，晋国还时常遭到秦国和狄人的攻击，疲于奔命，无法集中精力与楚国争霸。

针对这种情况，当时的晋国正卿栾书采取了两手措施，一是通过扶持吴国来对抗楚国，分散楚国的精力；二是尽量腾出手来对付秦国和狄人，想办法稳定晋国的后院。

晋国扶持吴国的事情我们先前说过，当时楚国有一个叫屈巫的大臣叛逃了晋国。晋景公据就派他出使吴国，与吴国结盟。屈巫教会吴国人布阵和使用战车，吴军因而有了能与楚军对阵的能力，开始不断地骚扰楚国东部，让此后的历代楚王头痛不已。

而晋国要想腾出手来对付秦国，就必须先和楚国休战一段时间，避免两线作战。恰巧，当时的楚国也被旷日持久的争霸战争拖得筋疲力竭，有意休整。在交际高手宋国国相华元的斡旋调停之下，晋国和楚国都派了使者互访，表示友好。最终两国在公元前579年在宋都商丘举办了会盟，签订了停战协定。这就是晋楚之间的第一次弭兵之盟。

但是，晋楚两国的算盘都一样，并不是为了真正的和平而停战，而是当做权宜之计，为了给自己一个喘息休整的机会而已。优柔寡断的楚共王熊审（楚庄王之子）选择了休息，给全体楚国人放大假，没有采取积极的措施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而精明的栾书则立马利用这短暂的空隙去对付秦国。

栾书本来是不想大动干戈，能和秦国会盟和谈，花取最小的代价稳住秦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早在晋楚双方开始接触商讨弭兵的时候，也就是公元前580年，晋国就派人出使了秦国，表达了停战和谈的意愿。好说歹说，秦国人才同意在这一年到晋国的令狐城会盟。

然而，真到了会盟的那一天，晋国人全部到齐了，秦国人却迟迟不肯来。原来，秦国人担心这场会盟有诈，有晋军埋伏起来要胁持秦国的君臣。秦国人便一直驻足黄河的西岸，就是不过来。如此过了好长时间，秦国人才派了一个大夫过河，代表秦国的国君与晋国人举行了会盟。晋国人随后派了郤犨过河到秦国那边，与秦国国君盟誓，才算把这场尴尬的会盟完成了。

秦晋两国隔着一条黄河靠互派代表举办会盟，很明显双方都毫无诚意。结果，会盟后的第二年，秦国就支持狄人侵袭了晋国，接着，秦国又遣使入楚，与楚国结盟，希望楚军帮助攻打晋国。

在一切外交努力都失败之后，忍无可忍的栾书最终决定起兵入侵秦国。他先是派了一个叫吕相的人到秦国那里宣布绝交。吕相滔滔不绝，说了一番极其精彩的绝交说辞。他从秦穆公开始说起，一一数落了历次秦晋交往中秦国的“背信弃义”和“居心不良”，把秦晋关系恶化的所有责任一股脑儿全部推给了秦国。

栾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那就是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制作借口和声势，你秦国人这么坏，这么欠揍，那我晋国人攻打你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公元前578年农历五月，晋国召集了齐、宋、卫、郑、曹、邾、滕七国，与自己合兵一处，向秦国发动声势浩大的讨伐战。八国联军渡过黄河，沿着渭河西进，与前来迎战的秦军在麻隧（今陕西省泾阳县北）展开了会战。秦军被打得大败，还有两名将领被俘虏。八国联军继续追击，渡过了泾河，又在侯丽（今陕西省礼泉县境内）击败了秦军之后才收兵回国。

八国伐秦之战使秦国遭到沉重打击，很长时间都无法发动对晋国的攻击了。失去秦国支持的狄人也不得不向晋国表示顺服，晋国的后院暂时被稳定住了。栾书便开始着手准备与楚国的决战了。

总是反应慢半拍的熊审在晋国东征西讨，压制了老盟友秦国之后的两年才在北方有所行动。公元前576年，楚军北上攻击了郑国和卫国，但这次军事行动仅仅流于形式，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熊审几乎就是在中原搞了一场阅兵，吓唬吓唬中原的诸侯们而已。郑国和卫国自然没有向楚国表示屈服。

熊审见武力威胁对中原诸侯没有起作用，便动起了歪脑筋。他派人出使郑国，提出只要郑国归附楚国，便可以得到汝河以南的土地。贪小便宜的郑国人当即便变节了，他们公开背弃与晋国的盟约，转而与楚国结盟了。

收买郑国之后，熊审便学习父亲的招式，指使郑国入侵晋国的铁杆盟友宋国，给中原制造混乱。郑宋两国大战两场，宋军还是不负众望，又被郑军打得鼻青脸肿。宋国连忙派人向晋国告急。

得知消息的栾书立刻调遣晋国大军南下，同时召集了卫、齐、鲁三国，联合起兵讨伐郑国。楚共王熊审也不示弱，亲自率领楚军北上，又征发了众多蛮夷部落的战士，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郑国。晋楚两国再次兵戎相见，第一次弭兵之盟就此破裂。

栾书对于这场战役的安排，是偏向于保守的，毕竟和强悍的楚军打仗，无论是谁都要捏一把汗。所以，他最开始是打算在鄢陵（今河南省鄢陵县）一带修筑坚固的工事，放弃野战而打阵地战。但是他这个主张当即遭到了别人的反对，晋厉公寿曼就主张，要积极防守，当楚军渡河的时候发动袭击。吹牛大王郤至更是提出，晋国人绝不能当缩头乌龟，应该主动出击和楚军大战一场。最终经过一番争论，郤至的意见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晋军主动迎击楚军，双方于农历六月二十九日在鄢陵展开了大战。

楚军这一边，也仍旧是左中右三军，郑军和蛮夷兵夹杂在其中配合。中军统帅是当时的司马熊侧，左军统帅是当时的令尹熊婴齐，右军则由公子壬夫担任。除此之外，熊审身边的还有神箭养由基作为护卫，统领左右广的精兵坐镇。这支由楚庄王和孙叔敖锤炼出来的楚军，是极其恐怖的对手。

熊审吸取了父亲在邲之战时在黎明时分突击得手的经验，决定故伎重演。他下令楚军半夜起床吃饭，排好阵型，天色微亮便擂响战鼓，全军向晋军的兵营攻击。自己则亲自登上楼车，观察战场的形式。

然而，晋军这回没有上次那么笨了。栾书早就让全军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决不能像邲之战时那样疏于戒备。所以，当楚军的冲锋开始之后，晋军虽然有些紧张，但他们还是用最快的速度便排好了战斗队形。

当时，有一位楚国的叛徒，名叫苗贲皇。他是斗椒的儿子，若敖氏家族被楚庄王熊侣捕杀之后，他逃亡到了晋国，晋国封他为苗邑大夫，他便以“苗”为氏。苗贲皇对楚军比较了解，他在战斗前向晋寿曼建议：楚军中军战斗力强，左右军相对较弱。晋军中军可以先示弱于楚军，诱使楚军左右军来攻击。待楚军左右军中计之后，晋军上下新军将其包围击溃。最后晋军全军合力对付楚国的中军。

晋寿曼听取了他的建议，下令晋军的中下两军故意放松军容，排成稀松的阵型前进，让楚国人误以为这帮晋国士兵早上没睡醒似的。同时，上新两军分散开来，做出一个口袋状准备围歼冒进的楚军。

然而，晋军一出动，就碰上了一个麻烦。原来是军营前方有一处沼泽地，有些战车前进时不小心陷进了泥泞之中，当中就包括晋寿曼自己的战车。马车的大半个轮子都淹没在泥浆之中无法动弹，任凭周围的士兵们如何用力，就是没办法把轮子推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栾书驾车上得前来，想把晋寿曼拉到自己的车上来载他。但栾书的儿子栾针却批评他说：

“父亲您退下，国家大事岂能您一个人独揽。儿子是国君的车右，保护国君是儿的职责，请您不要逾越职权。”

说完，栾针便跳下战车，自己一个人徒手抓住车轴，大吼一声便将轮子整个拔了出来，在场的人无不惊叹。

沼泽地里遇到的小问题并没有给晋军的行动造成太大的影响。晋军依照既定的作战部署在鄢陵的大平原上与楚军展开了对攻战。双方一交战，晋军中军下军就故意消极战斗，示弱于楚军。然而，苗贲皇的这个计策却弄巧成拙，楚国的左右两军并没有被引诱过来，反倒是熊审亲自坐镇的中军看见晋国中军的士兵懒洋洋的，信心满满地冲了过来，对着晋国中军一阵猛攻。

楚军中计了，虽然不是预定的部队中计，但这个时候晋军都必须按照计划顶上去，更何况楚国中军是这场战斗最重要的目标。所以，晋军的部队立刻向中间聚集，以中、下军抵挡楚军中军的攻势，以新军一部从侧翼穿插袭击，而上军和新军另一部负责牵制楚军的左右两军。

希望一雪邲之战耻辱的晋军将士们呐喊着冲向楚军，几大主力的兵力全部压在了楚军中军身上。但面对晋军的包围，楚军的将士没有一人退缩，也打得极其顽强。宽阔的战场上一片厮杀之声。战况异常地激烈。

晋军强大的战车部队在平原野战上是占有优势，他们可以在战场上驰骋自如，轻易地冲进楚军步兵的阵列之中。有一名叫吕錡的晋军小将乘坐战车向楚军冲锋，居然一直冲到了楚军左广的人群中，逼近到楚王熊审的身边。他瞧见了熊审的身影，毫不迟疑地便抽箭向那射去，这一箭正中熊审的眼睛。熊审惨叫一声，鲜血顿时流满的脸颊。

楚军的护卫们连忙用身体保护住自己的国君，而愤怒的熊审在做了简单包扎处理之后，连忙叫来了养由基，赐给他两支箭说：

“寡人限你在两支箭之内射死那员敌将，给寡人报仇！”

养由基领命，直接就往吕錡的方位去了。吕錡见有楚军的战车冲来，正想抽箭还击。那养由基已然张开弓弦，一箭射穿了吕錡的喉咙。射死吕錡之后，养由基便拿着剩下的一支箭去向熊审复命了。

这是养由基在战场上的第二次精彩演出，后来他吴楚战争中还亲自指挥击败了吴军。可惜这位传奇的神射手最终也是死在了战场上。16年后（公元前559年），养由基再次带兵与吴军交战，中了吴军的埋伏，被吴国人乱箭射死。

立功心切的郤至则带着自己的人马横冲直撞，也多次冲到了熊审的乘广附近。但郤至并没有去袭击熊审，相反，他是走下战车，脱去自己的头盔，恭敬地向熊审鞠躬行礼。原来，按照春秋时的军礼，在战场上遇到诸侯国君是要行礼问候的。这个规矩我在郑庄公的章节里有介绍过。郤至虽然狂妄自负，但他却是一个军礼的坚决拥护者。所以他敢于在危险的战场上对敌人的国君行礼。

熊审刚刚被晋国人射瞎了眼睛，哪有心情搭理郤至，所以头两次郤至向他行礼，他都没有理睬。但当郤至第三次来向他行礼的时候，熊审钦佩于到这个时候还有人遵守军礼。于是他命手下送给郤至一把弓，以示慰劳。郤至收下弓之后，又向熊审磕了三个头才离开。

激烈的战斗一直从天亮打到了天黑，晋楚双方的将士都拼尽了全力。楚军虽然没有败退，但战场的形势对他们已经非常不利了。联合作战的郑军和蛮兵被晋军击败，中军在晋军的合击之下伤亡惨重，国君熊审还受了伤。最终在傍晚时分，楚军鸣金收兵，撤回了自己的大营。筋疲力竭的晋军没有追赶，也跟着收兵回营了。

退兵的熊审并不甘心失败，他决心第二天再战，一定不能让晋国人把父亲好不容易夺来的中原霸权抢走。然而，当他连夜召开军情会议的时候，司马熊侧却没有来参加。熊审赶紧派人去找，最后发现熊侧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原来，嗜酒的熊侧因为白天的败仗心情郁闷，便借酒消愁，把自己给喝醉了。

熊审看见自己的手下如此不堪用，心里的底气一下子就全泄没了。他感觉楚军即便第二天再战也不会赢了。于是他下令连夜退兵，撤回楚国。鄢陵之战就这样以楚军认输而告终了。而熊侧也因醉酒误事而自责，不久之后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