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郤家的末日
晋军将楚军打败，重新执掌中原的霸权。而这场战斗中，郤至因为表现优异立了军功，狂妄到了极点，做了一件让栾书忍无可忍的事情。
战斗结束之后，郤至奉命到成周向周天子报捷，王室的人盛情款待了他。郤至几杯酒下肚，就开始吹牛，说鄢陵之战那是靠他才打赢的，栾书啊那些人就是草包，不懂装懂瞎指挥。他郤至运筹帷幄，顺便比划比划，就让晋军打了个大胜仗，把楚军那帮孙子打得屁滚尿流。
郤至牛皮吹完了还不过瘾，他又找了一个周朝的卿士帮他在王室那里说好话，给自己抬身价。说要是王室的人能帮他当上晋国的正卿，他一定能让晋国称霸天下，连楚国和越人都能服服帖帖地来朝拜。
郤至在成周的所言所行很快就传到了栾书的耳朵里，栾书表面上不露神色，但内心里早就恨不得将郤至大卸八块了，敢和他争抢晋国正卿的地位，简直活腻歪了。
栾书知道要想干掉郤家那帮傻瓜，自己动手是不行的，不仅没有权力，而且也会破坏自己的形象。最佳的方法仍然是借国君——晋寿曼的手，把郤家人杀光。
方法仍然是一样——让晋寿曼相信郤家要谋反。
不过，栾书毕竟是栾书，他想害一个人绝不会当面跳出来，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制造证据，让晋寿曼自己察觉到郤家要谋反。
当时，晋国在鄢陵之战中抓了一名楚国公子作为俘虏。栾书就私下里和这位楚国公子说：
“你想不想被释放回国？想的话就按照我的话去说，说你们楚军北上是因为郤家人做了你们的内应。”
不久之后，晋寿曼果然提审了这位楚国公子，楚公子立刻按照栾书的交待，对晋寿曼说：
“这次战争，实际上是郤至召我们楚王来的。他说诸侯们的军队还没有达到，晋国的军队也还没有准备好作战，这个时候必能打赢晋军。晋军一败，他们郤家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拥立公子周为新君了。”
公子周就是后来的晋悼公。虽然尚未成年，但他已经显示出了不凡的气质，许多人都把他和现在的晋寿曼相比，认为公子周更有能力作为晋国的国君。所以，晋寿曼一直是把公子周当成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将他驱逐到了成周。
楚公子的话可以说刺痛了晋寿曼的神经，一股无名之火从他心里冒了出来。他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鄢陵之战从头到脚都是一场阴谋，是郤家人要借楚国人之手推翻他的惊天大阴谋。他连忙找来栾书，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想听听栾书对此事的看法。
一切都在栾书的谋划之中，现在栾书要做的，就是再给晋寿曼一点信心而已，让他彻底坚信郤家和公子周有串通。
栾书回答晋寿曼说：
“这件事可能性很大，要不然郤至在鄢陵的战场上碰到楚王还会下车行礼呢？君上何不派郤至再到成周一趟，暗中观察他和公子周是否碰面。”
晋寿曼依照栾书的计策，派郤至去了成周。而栾书则在暗中也派人去了成周，欺骗公子周去和郤至见面。晋寿曼的探子果然中计，回去立马就向晋寿曼禀报说郤至在成周与公子周见面了。
至此，晋寿曼对郤家企图谋反拥立公子周的事情坚信不疑，他决定大开杀戒，消灭在晋国横行了十余年的郤氏家族。
公元前574年农历腊月二十六，在晋寿曼的授意之下，当初被郤家夺走封田的长鱼桥和夷羊五率领八百名武士围攻郤家。武士们攻破郤家时，三郤正在自家院子的一个亭子里闲聊。长鱼桥手持长戈第一个冲了过来，对准三人就是一阵猛刺。郤錡和郤犨逃避不及，当场被杀死在了座位之上。郤至手中没有武器，惊恐地大了喊一声：
“快跑啊！”
他躲开了长鱼桥的攻击，翻身爬出了亭子落荒而逃。对郤家无比仇恨的长鱼桥紧追不舍，最终在郤至准备爬车逃走时，一戈刺死了他。
夷羊五则指挥武士屠尽了郤氏全族，并将三郤的尸体悬挂在朝堂上示众，晋国郤氏至此彻底灭亡。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里突然超出了栾书的预料。第二天，当他和中行偃（荀林父之孙）上朝的时候，晋寿曼忽然命令宫中的武士将他们两人拿下了，关进了大牢里。
难道说栾书陷害郤家的事情败露了吗？
不是。
是晋寿曼有意清理朝中的卿大夫强族。
晋寿曼害怕的卿大夫家族其实不止郤氏一家，他早就对晋国国君大权旁落，时常地被卿大夫家族架空的情况极其不满了。栾书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很低调，但栾家庞大的家业摆在那里，加上栾书位居正卿，有晋国的兵权。晋寿曼当然得掂量掂量。
至于中行家，由于权势和家族实力的增长，已经逐渐成为仅次于郤家和栾家的第三大家族了，晋寿曼也没有理由不考虑一起灭掉他。
两大家族的头头已经被抓了，只要晋寿曼一声令下，栾家和中行家立马就能重蹈郤家的覆辙，在一场大屠杀中灰飞烟灭。偏偏在这个关头，晋寿曼犹豫了。
他犹豫自己该不该灭栾家和中行家。
长鱼桥见国君下不了狠手，就劝道：
“君上如果不杀这两个人，必然会有灾难降临啊。”
晋寿曼回答说：
“寡人在一天的时间里就杀了三个卿（指三郤），不忍心再杀两个卿啊。”
晋寿曼是怕打击面太广，引发其他卿大夫的恐慌而造成不可收拾的暴乱。
不管长鱼桥等人如何劝说晋寿曼，晋寿曼最终没有下决定处死栾书和中行偃。经过一番的考虑，晋寿曼做出了一份非常错误的决定——释放栾书和中行偃。
释放栾书和中行偃的那天，晋寿曼还特意派人向两人道歉和解释说：
“两位大夫受惊了。寡人本来只是想讨伐郤氏，与大夫们无关。现在郤氏已经被讨伐，寡人不想你们受辱，让你们回去官复原职吧。”
栾书和中行偃还能怎么回答呢，拍拍屁股走人是不行的，自己是臣，人家是君，不管人家怎么赏你害你，都必须“谢主隆恩”。
两人便回答说：
“君上讨伐有罪的人，却免去我们的死罪，这是君上的恩惠。臣即便是死了，也不敢忘记君上的大恩大德。”
话说得非常漂亮，可惜的是晋寿曼听不出栾书和中行偃言语中的不满。
晋寿曼以为通过释放栾书和中行偃就能平息卿大夫们的恐慌，不会让局势更加动荡下去。然而，他看错了栾书。
晋寿曼对自己的一捉一放，让栾书的心里非常惊恐。他深刻了解到，自己其实早已经被晋寿曼盯上了。晋寿曼这个时候不敢杀自己，要是换个时间，当他有了足够的胆量，自己还是肯定要被杀的。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狗急跳墙一回。
栾书决定弑君，干掉晋寿曼。
这一年的农历腊月底的一天，栾书伙同了中行偃，在晋寿曼正在外出游玩的时候，发动兵变袭击了晋寿曼的队伍，将晋寿曼活捉了。
抓住晋寿曼之后的栾书却不敢立刻把自己的国君给杀了，因为他也担心，担心自己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可是要承担很重的恶名的，就算诸侯们不来讨伐，其他的卿大夫也会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
所以，狡猾的栾书想了一个法子，他想把其他的卿大夫叫过来一起杀死晋寿曼，这样一来，弑君的事情就人人有份，那些卿大夫们也不敢说什么了。
栾书先找了士家的宗主士匄，说了一大堆关于晋寿曼的坏事，劝士家人和自己一起干，把晋寿曼那个昏君杀了解恨。但士匄才没有这么笨，士家本来就和栾家不和，和栾书趟这摊浑水，自己的脑袋不是秀逗了吗。所以他拒绝了栾书的请求。
栾书只好又去找韩厥，韩厥同样做出了拒绝，他说：
“杀一头老牛也没有人敢下第一刀，何况是自己的国君！你不能为国君尽忠，哪里用得着我韩厥。”
栾书这一回的算盘没有前几次那样打响了，同僚们都拒绝与他同流合污。但他已经做到了囚禁国君的这一步，就没有办法回头了。无奈之下，栾书在第二年的年初，也就是公元前573年的农历正月，派了一个叫程滑的人将晋寿曼杀死了。然后，栾书仅仅用了一辆马车运送棺椁，将自己的国君草草下葬在了郊外。
晋寿曼成为了晋国历史上第二位被卿大夫杀死的国君，至此，晋国公室的力量已经明显不敌卿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