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大结局(全15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74章 再度交锋(5)

吕惠卿微微一笑,道:“你试想,若叫震天雷的话,其中就有石越的功劳。天下人皆知震天雷是石越之功。这种武器和震天雷并不相同,据你所说,形状都不象。故此,应当重新命名,如此,才是你陈履善发明的,和石越无关。”

陈元凤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恩师所言甚是,就请恩师为它命名如何?”

吕惠卿想了想,笑道:“这个名字须和震天雷一样响亮,且不能太雅,倒不好取。”

陈元凤拍马屁道:“所以才要烦劳恩师来想名字。”

吕惠卿哈哈大笑,道:“便叫霹雳投弹如何?”

“好名字!霹雳投弹……果然是好名字!”陈元凤自然不会傻得说不好。

吕惠卿又笑道:“震天雷到现在为止,除了侍卫步军装备了三百枚车掷弹、五百枚手掷弹之外,未曾用于实战。因为投石车在西北王韶那里根本用不上,而手掷弹又太重了,只能用于守城。现在你解决了这个问题,明日我就向皇上奏请成立霹雳投弹院,调集资金人手,专门生产这种武器。”

“不过,这霹雳投弹生产的周期比较长,学生估算,就算尽可能抽调人手,每个月最多也就能制造一千枚左右……”陈元凤头脑还算清醒。

“不要紧,只要尽快用于实战就好,霹雳投弹能在战场上杀伤敌人,你的功劳才能真正显现出来。”吕惠卿毫不在意的说道。他知道“霹雳投弹”怎么样使用,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政治利益。

9

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石越向皇帝建议改革军器监,一方面固然是为了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却也不可否认的是希望分吕惠卿之权,夺回对军器监的一部分影响力;但是他却无法预料到,陈元凤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改良震天雷,发明了“霹雳投弹”,而吕惠卿又当机立断,写了一封《建霹雳投弹院札子》,竟然是以宋朝罕见的高效率,要求把这种武器投入生产,并装备军队。因为新式火药要精研细制,加上生产效率所限,这所谓的“霹雳投弹”,每枚的造价高达二千余文,大约相当于一张弓加十枝箭或者一张弩的价格,而弓弩可以使用很久,霹雳投弹却是一次性武器,扔出去就没有了,所以,实在是相当昂贵。如果再考虑到运往前线的运输成本——这种火药武器的运输费用也肯定会比冷兵器要高,“霹雳投弹”完全称得上是大宋军队最昂贵的武器。

但是吕惠卿就有这个“魄力”。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要花多少钱,反正钱不是他的;也许他就是希望多花一点钱,这样他才有机会从中渔利。不管原因如何,总之,他一手促成了霹雳投弹院的诞生,并且敢于把这种武器送往战场,让王韶的军队使用——石越完全不敢想象:没有任何的训练与技术指导,吕惠卿仅仅是写了一封信给王韶,告诉他这种武器应当如何用,霹雳投弹就算初步列装军队了。

但站在吕惠卿的角度,他也不曾预料到石越会突然提出改革军器监的主张。石越《军器监改良诸事札子》,用一项项颇具说服力的主张,向世人展现了他对于军器监的影响力——与石越想的不同,吕惠卿并不在乎军器监的权力被分掉,虽然在军器监他的确也吃了不少回扣,但是做得相当隐蔽,他也不怕在改革的过程中,会被暴露出来。

吕惠卿真正在意的,是石越用他那出色的创意,削弱了“霹雳投弹”发明所应有的荣耀——对军器监进于改良,无疑就是说军器监之前并不成功,一个运行良好的机构又怎么会需要改良?这中间暗藏着对自己的批评。另外,吕惠卿也清楚的知道,石越每一项成功的建议,都会加重这个年轻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在将来争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的战争中,石越的砝码会越来越重……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输了一城。当皇帝宣布市易司改归三司管辖,罢免吕嘉问的时候,吕惠卿就已感觉不妙,他注意到王安石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市易法已经名存实亡了。而接下来军器监的改革,石越的建议很快就获到原则上的通过。只余下实施的细则,以及具体负责官员的人选还需要中书门下仔细讨论了……

10

而与此同时,石越的幕僚们,对于事情的某些变化,也是相当的困惑。

“王安石对于市易法的实际上被废除,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的确,虽然我们提出不废而废的方法,早已预料到可以减少来自王安石的阻力,但是他几乎把市易法当成不是自己提出的新法一样抛弃,却未免太过于诡异了。”

司马梦求和潘照临都绞尽脑汁的揣摩着王安石的想法。对于“拗相公”来说,这实在太反常了。而这两人,却都坚信“事有反常必为妖”。

“王介甫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倒是陈良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为何王介甫就非得要有何反应不可?”

“因为王安石的性格……”潘照临脱口答道,但他只说了一半,就闭上了嘴巴,一刹那,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匆匆溜走。

石越却是比潘照梦与司马梦求想得开得多,笑道:“王安石的性格……也许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让他不再反对也说不定。皇上说他没有调查吕嘉问,我却以为,他也许是调查了,却又不甘心自打耳光……借着这个机会,让市易法终止,也许同样是王安石的想法。”

陈良的心思要简单得多,笑着点头,道:“秘阁说得有理。其实,以学生之见,王安石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易法终于废除了,开封府的老百姓,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潘照临闻言不禁自失地一笑,道:“竟是子柔说得有理,不过开封府的老百姓可以松一口气,我们却不可以松这口气。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公子须得有一个章程应对。”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吕惠卿和陈元凤对军器监以及兵器研究院的影响力,看样子也在加深。

石越听到“方田均税法”五字,便眉头微皱,说道:“只怕不易说服王安石,唉,明年……明年……”石越心里知道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是他能说出来吗?唐棣等人相信神秘主义,可潘照临和司马梦求,却是彻头彻底的无神论者。

陈良见石越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明年,明年会发生什么事么?”

潘照临和司马梦求的目光同时汇聚到石越身上,显然他们对此也有好奇心。不过对石越,他们有着相当自觉的主臣观念,不会主动问这种失礼的问题。

“熙宁七年,自春及夏,淮南路、京东路、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久旱;九月,除以上诸路外,新收复的洮河亦旱……”祸不单行的是,就在熙宁七年,开封府和河北路,还遭遇到了大蝗灾!换句话说,河南东部、安徽、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宋朝的北方六个省的地方,全部受灾!石越在心里想着这些很快就要发生的事情,虽然对历史的细节不是太清楚,但是熙宁七年与熙宁九年,造成王安石两次罢相的重要自然因素,却是任何一个学历史的学生都应当耳熟能详的。实际上从熙宁七年开始,一直到元丰二年,大宋北方的国土之上,就是旱灾与蝗灾不断。而偏偏正是因为新法的许多法令,让大宋北方的大部分居民们不堪重负,只能勉强生活下去——于是天灾一到,他们根本没有半分抵御自救的能力。也许自己的到来,让这些百姓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至少青苗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而原本几个月前就应当实施的方田均税法,现在依然还在政事堂悬而未决。石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如果九月实行,搞得鸡飞狗跳,紧接着就是三月备案征税,紧紧伴随着这个过程的,则是整个北方农业被天灾的摧残……

到现在为止,石越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流民!

他生活在十一世纪全球最富庶的城市,每天交往的,不是皇帝高官,就是士子清流,就算桑、唐两家,也都是富商大贾;而他出生的时代,中国虽然不算富裕,但是流民这种东西,他毕竟也没有见过。石越对难民的印象,是电视里面的那些悲惨镜头,他见过饿得皮包骨头的非洲人……那种悲惨,让任何良知未泯的人都要心中愀然。

我一定要阻止这种情况出现!

石越抿紧了嘴唇,暗暗发誓。

潘照临等人看着石越突然陷入了沉思,都不敢打扰,互相交换着眼神,暗自猜测明年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便是他们再聪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下一年的灾情。

突然,石越抬起头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紧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担心明年整个北方,都会面临旱灾与蝗灾,现在北方的情况,纯父你应当很清楚,如果风调雨顺,那么底层的百姓还能够支持,一遇上灾害,非有朝廷救济不可。可是朝廷把钱粮大部分都集于京师,一旦北方大面积的受灾,那么便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顾及不过来,何况在这个时候,还要加上一个方田均税法!那是雪上加霜!”

潘照临和司马梦求、陈良顿时面面相觑,他们见石越如此慎重其事的说一件事情,可整件事情却是建立在假设明年北方全面受灾的情况之上——这实在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

“公子,你说明年北方会全面遭受旱灾和蝗灾?”潘照临小心的重复了一遍。

“不错,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到今年冬天就可以看出端详了,整个冬天都不会下雨,而蝗灾先起于契丹境内,然后飞向河北,直达开封府。”石越肯定的说道,他需要把这些资讯告诉他的幕僚。

石越如此言之凿凿,更让潘照临等人感到不可思议。

“公子,你是如何知道的?”潘照临问出了三人心中的疑惑,他不是怀疑石越,而是此事太不可置信,而做任何决断之前,首先都必须判断情报是否可信。

石越想了半晌,看了三人一眼,缓缓说道:“你们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有时候会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总之,你们只要相信我,此事十之八九会发生。”

他身为主上,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潘照临等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司马梦求和潘照临迅速的对望了一眼,虽然心中依然怀疑,但是从最差的状况来设想行动计划,虽然有可能浪费一些机会,但毕竟不会导致最差的结果,这是二人可以接受的。

“秘阁想要全力阻止方田均税法的通过吗?”司马梦求问道。

石越点了点头。

“我反对,这不是上策。”潘照临毫不客气的提出反对意见。

“这不是上策与下策的问题,这是千万条人命的问题!”石越冷冷的说道。

潘照临略带讽刺的说道:“但就算公子阻止了方田均税法,也不能挽救千万条人命。方田均税法,不过是雪上加霜罢了。除非公子能说服皇上,从今年开始,免征整个北方的赋税钱粮,同时从南方调粮前往北方,发动军民严阵以待,以图自救。否则的话,做什么都是徒劳!大宋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应对遍及半个国家的灾害全面爆发。”

石越虽然知道潘照临说的是实话,但是却觉得过于冷血,实在无法就这样接受。他略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会试着说服皇上的。”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皇帝凭什么要相信他对明年灾害的预言,并且做出如此巨大的调整?王安石与中书诸相、枢相、三司、以及整个朝廷,谁又会相信他的预言?

潘照临脸上又露出那种微微讽刺的笑容,他有意无意的看了司马梦求一眼。

司马梦求也平静的说道:“秘阁,学生也反对您阻止方田均税法。”

陈良却是急了,道:“为何?就算起的作用有限,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潘照临冷笑道:“既然救与不救,结果一样,就应当用这种结果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这样才能避免以后少死人,这才是真正的仁慈。那种妇人之仁,不要也罢。如果公子所说属实,那么到时候新党肯定和旧党互相攻讦,王安石会面临巨大的压力,而公子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收取士林与民间的声望。我们应当想一个全面的救灾措施,在流民到达京师,造成惊骇之后,送呈皇上。”

“不错,虽然全面救灾实际上不可能。但是如果秘阁呈上的措拖能够成功缓解一两路的灾情,再加上尽力解决开封府的灾情与流民,那么秘阁的政治声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峰。王韶在西北打多少胜仗,都比不过秘阁的力挽狂澜。”司马梦求平静的补充道。

陈良似乎有点不认识的看着这两个人,“放任北方百姓于不顾,解决一两路加上开封府的情况,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仁慈?!”

“子柔,事有经权。”司马梦求看了陈良一眼,解释道:“救整个北方是不可能的,何必徒劳。但是提出一两路的解决方案,只要我们尽早准备的话,却还是有可能的。而最要紧的是,开封府不能不救,救了开封府,才能让皇上和百官看到秘阁的能力,才能让开封府的士林与百姓们更加支持秘阁。何况以我们现在的能力,能够解决一两路的问题,已经是尽力了。”司马梦求的说辞,比起潘照临来,要好听得多,但是其本质却一般无二。

心里极度不以为然,可是却无法说过司马梦求和潘照临的陈良,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石越。

石越站起来,冷冷的说道:“我不需要利用灾民的生命换取什么政治声望。我们可以想一两个解决一两路灾情的好办法,同时我也会试着向皇帝提出建议,争取说服皇上能够及早做好准备。另外从现在起到秋收,隔两个月送封信给韩琦,提醒他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