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再见杨菊颖(二合一,求推荐,求收藏)
那铁匠料得二人是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替他们凿断铐镣,官府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
卞凯谦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来回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截,喝道:“你这颈子,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断这铁条,使用钢凿大锤,也得搅上好一会儿。
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卞凯谦凿开了铐镣,又替朱武雄凿开。
卞凯谦先将自己琵琶骨中的铁链拉出。
当他将铁链从朱武雄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朱武雄痛得险些晕去。
终于朱武雄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砧之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度五年多时光,直至今日,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随着卞凯谦走出铁店。
他乍脱铐镣,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卞凯谦脚步沉稳,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
卞凯谦仰起了头,犹豫半晌,似乎想要进去,却又不愿。
朱武雄见窗紧闭,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好么?”卞凯谦点点头。
朱武雄绕到小楼门前,伸手推门,发觉门内上了闩。
好在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丫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进了围墙。里面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的。
朱武雄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
他在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顶,侧耳静听,绝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首有门,便轻轻走了过去,房中连呼吸之声也无。
隐隐约约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点燃蜡烛,烛光照映之下,突然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寂寞凄凉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床上挂着一顶夏布白帐子,一床薄被,一个布枕,床脚边放着一双青布女鞋。只是这一双女鞋,才显得这房间原为一个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间房中去看时,那边竟连桌椅也没一张。
可是瞧那模样,却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庭用具,而是许多年来一直便如此空无所有。
拾级来到楼下,每一处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个人也无。
他隐隐觉得不妥,出来告知了卞凯谦。卞凯谦道:“什么东西也没有?”朱武雄摇了摇头。
卞凯谦似乎对这情景早在意料之中,毫不惊奇,道:“到另一个地方去瞧瞧。”
那另一个地方却是一座大厦,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鹿城府正堂”,另一盏写着“杨府”。
朱武雄心中一惊:“这是鹿城府杨知府的寓所,卞大哥到来作什么?是要杀他么?”
卞凯谦握着他手,一言不发地越墙而进。
他对杨府中的门户甚是熟悉,穿廊过户,便似是在自己家中行走一般。
过了两条走廊,来到花厅门外,见到窗纸中透出光亮,卞凯谦突然发起抖来,颤声道:“朱兄弟,你进去瞧瞧。”
朱武雄伸手推开了厅门,只见烛光耀眼,桌子上点燃着两根素烛,原来是一座灵堂。
他一直在担心会瞧见灵堂、棺材、或是死人,这时终于见到了,虽然早已料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凝目瞧那灵牌时,见上面写着“爱女杨菊颖之灵位”八个字,突觉身后风声飒然,卞凯谦抢了进来。
卞凯谦呆了一阵,扑在桌上,放声大恸,叫道:“菊颖,你果然先我而去了。”
霎时之间,朱武雄心中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这位丁大哥的种种怪僻行迳,就在这抚桌一哭之际,令他全然明白了。
但再一细想,却又有种种难以索解之处。
卞凯谦全不理会自己是越狱的重犯,不理会身处之地是知府大人的住宅,越哭越悲。
朱武雄知道无法相劝,只有任其自然。
卞凯谦哭了良久,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伸手揭开素帏,帏后赫然是一具棺木。
他双手紧紧抱住棺木,将脸帖着棺盖,抽抽噎噎地道:“菊颖,菊颖,你为什么这样忍心?你去之前,怎么不叫我来再见你一面?”
朱武雄忽听得脚步声响,门外有几人来到,忙道:“大哥,有人来啦。”
卞凯谦用嘴唇去亲那棺材,对有人来到,全没放在心上。
只见火光明亮,两个人高举火把,走了进来,喝道:“是谁在这里吵闹?”
那两人之后是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衣饰华贵,一脸精悍之色,他向朱武雄瞧了一眼,问道:“你是谁?到这里干什么?”
朱武雄满腔愤激,反问道:“你又是谁?到这里干什么?”
手执火把的一人喝道:“小贼,这位是鹿城府杨大人,你好在胆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来,想造反吗?快跪下!”
朱武雄冷笑一声,浑不理会。
卞凯谦擦干了眼泪,问道:“菊颖是哪一天去世的?生什么病?”语音竟十分平静。
杨知府向他看了一眼,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卞大侠。小女不幸逝世,有劳吊唁,存殁同感。小女去世已五天了,大夫也说不上是什么病症,只说是郁积难消。”
卞凯谦恨恨地道:“这可遂了你的心愿。”
杨知府叹道:“卞大侠,你可忒也固执了,倘若早早说了出来,小女固然不会给你害死,我和你更成了翁婿,那是何等的美事。”
卞凯谦大声说:“你说菊颖是我害死的?不是你害死她的?”说着向杨知府走上一步,眼中凶光暴长。
杨知府却十分镇定,摇头道:“事已如此,还说什么?菊颖啊,菊颖,你九泉之下,定是怪爸爸不体谅你了。”慢慢走到灵位之前,左手扶桌,右手拭泪。
卞凯谦森然道:“倘若我今日杀了你,霜华在天之灵定然恨我。杨士强,瞧在你的份上,你折磨了我这七年,咱们一笔勾销。今后你再惹上我,可休怪姓卞的无情。朱兄弟,走吧。”
杨知府长叹一声,道:“丁大侠,咱们落到今日的结果,你说有什么好处?”
卞凯谦道:“你清夜抚心自问,也有点惭愧么?你只贪图那什么‘上善若水剑法’,宁可害死自己女儿。”
杨知府道:“卞大侠,你不忙走,还是将那剑法说了出来,我便给解药于你,免得枉自送了性命。”
卞凯谦一惊,道:“什么解药?”
便在此时,只觉脸颊、嘴唇、手掌各处忽有轻微的麻痹之感,同时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花香,这花香,这花香……他又惊又怒,身子摇晃。
杨知府道:“我生怕有不肖之徒,开棺辱我女儿的清白遗体,因此……”
卞凯谦登时省悟,怒道:“你在棺木上涂了毒药?杨士强,你好恶毒!”
纵身而起,发掌便向他击去。
不料那毒药当真厉害,刹时间消功蚀骨,神照功竟已使不出来。
杨知府杨士强侧身闪避,身手甚是敏捷,门外又抢进四名汉子,执刀持剑,同时向卞凯谦攻去。
卞凯谦飞起左足,向左首一人的手腕踢去,本来这一脚方位去得十分巧妙,那人手中的单刀非给踢下不可。
岂知他脚到中途,突然间劲力消失,竟然停滞不前,原来毒性已传到脚上。
那人翻转刀背,拍的一声,打在他脚骨之上。卞凯谦脚骨碎裂,摔倒在地。
朱武雄大惊,惶急中不及细想,纵身就向杨士强扑去,心想只有抓着他作为要胁,才能救得卞凯谦。
哪知杨士强左掌斜出,呼的一掌,击在他胸口,手法劲力,均属上乘。
朱武雄早就豁出了性命不要,不封不架,仍是扑上前去。
杨士强这一掌明明击中对方胸口,却见朱武雄毫不理会,他不知朱武雄内穿“乌蚕衣”宝甲护身,还道他武功奇高,一惊之下,已被朱武雄左手拿住了胸口“膻中穴”。
朱武雄一袭得手,俯身便将卞凯谦负在背上,左手仍是牢牢抓住杨士强胸前要穴。那四个汉子心有顾忌,只是喝骂,却不敢上前。
卞凯谦喝道:“投去火把,吹熄蜡烛。”执火把的汉子不敢不从,灵堂中登时一团漆黑。
朱武雄左手抓住杨士强前胸,右手负着卞凯谦,快步抢出。
卞凯谦指点途径,片刻间来到花园门边,朱武雄踢开板门,奋力在杨士强的膻中穴上猛击一拳,负着卞凯谦便逃了出去。
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狂冲急奔。
他苦修神照经两年,虽说不上有甚么重大成就,但内力也非同泛泛。
他击向杨士强的这一拳情急拚命,出力奇重,正好又击中了对方胸口要穴。
杨士强中拳后,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他手下从人与武师惊惶之下,忙于相救,谁也顾不得来追赶丁狄二人了。
卞凯谦手脚越来越麻木,神智却仍清醒。
他熟悉江陵城中道路,指点朱武雄转左转右,不久便远离闹市,到了一座废园之中。
卞凯谦道:“杨知府定然下令把守城门,严加盘查,我中毒已深,是不能出城了。这废园向来说是有鬼,无人敢来。咱们且躲一阵再说。”
朱武雄将他轻轻放在一株梅树之下,道:“丁大哥,你中了什么毒?怎样施救才是?”
卞凯谦叹了口气,苦笑道:“不中用了。那是‘金波旬花’的剧毒,天下无药可解,挨得一刻是一刻。”
朱武雄大吃一惊,全身犹如堕入冰窖,颤声道:“什么?你……你是……是说笑吧?”心中却明知卞凯谦并非说笑。
卞凯谦道:“杨士强这‘金波旬花’毒性厉害之极,嘿嘿,我以前只是闻得几下,便晕了过去。这一次是碰到了肌肤,那还了得?”
朱武雄急道:“丁大哥,你……你别伤心。留得青山在……唉……女人的事,我……我也是一样,这叫做没有法子……你得想法子解了毒再说……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洗洗。”
心中一急,说的话全然语无伦次。
卞凯谦摇摇头,道:“没用的。这‘金波旬花’之毒用水一洗,肌肤立即发肿腐烂,死得更加惨些。狄兄弟,我有许许多多话要跟你说,你别忙乱,你一乱,只怕我漏了要紧话儿。”
“时候不多了,我得把话说完,你给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别打断我话头。”
朱武雄只得坐在他身旁,可是心中却如何安静得下来?
卞凯谦说得很平稳,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旁人。
“我是荆门人,是武林世家。我爹爹在两湖也算是颇有名气的。我学武的资质还不错,除了家传之学,承蒙师父厚爱,在武当山上学习了三年的武功。”
“之后,我和师父下山,到钱塘去看菊花会,我在那里认识了杨菊颖........”
原来,十年前。
卞凯谦在江湖上东游西荡,某天,他在会稽茶馆之中,无意间听到两个帮会中人谈论,商量着要到鹿城去找吴痴仞,说要他交出那部《上善若水剑谱》来。
他早在师父那里听过吴痴仞师兄弟三人大逆弑师,幸得自己的师父洪福齐天,逃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