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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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学校演讲

翌日,沈初云上穿白绸衣,下着黑色裙子。面上匀着薄粉,伸了手指,对着镜子轻点嘴唇,抹的口红就变得极为自然。通身上下,也是清清爽爽不戴一件首饰,活脱脱是新派的文明人打扮。

第四女中的礼堂里,早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虽然这样的场合早就经过不知多少次了,但越是经历,沈初云越能感觉到肩上担子的沉重。

王校长是做教育的,发表讲话是她的特长,礼堂内的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

几个帮忙组织这次活动的女学生,看着手里的流程表,窃窃私语起来:“待会儿是沈先生上场。”

“是韩外长府上的大少奶奶吗?”

“那是自然,这样的场合怎么会缺得了她呢!”

另有一个女学生猫着腰,从后台回到座位,兴奋地加入了她们的讨论:“我看见沈先生了,皮肤像雪一样白,樱桃小口不点而红。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腰板都挺挺的。全然不像有些妇女,总是微微向前弯着身子,一副受惯了压迫,随时准备点头哈腰的样子。我觉得她就是报上说的,既有东方女性的柔和之美,又有西方女性的自信之美!”

不待她们继续往下说,掌声就将她们的溢美之词尽数吞没。

沈初云款款走上台,大家看在眼里,那是仪态端方。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

先行走下演讲台的王校长,已经走到礼堂的最后方,以便确认话筒和大音箱将声音带到了各个角落。

最后一排坐着一位男士,一直拿相机挡着脸。

王校长虽看他有些怪,但也未能想到许多,只以为他是记者,便主动上前问候了一声。

出于礼貌,那人不得不放下相机与王校长交谈。

原来这不是别人,正是贺忆安。他是客居在此的,朋友并不多,照相馆刚开张,生意还不稳定,因此有些富余时间。又因为那次在韩府里有了不愉快,他倒格外关心起韩仲秋嘴里的这位“口号女王”来了。从报上得知沈初云今天有演讲,就拿着相机冒充起记者来了。

王校长不敢耽误他拍照,就往角落里站着。

这时,礼堂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三分之一。然后露出一张圆圆的少女脸蛋,再是露出穿了淡红色衣服、脖子上挂了鹅黄色丝巾的半截身子。

只见这女子极力控制着脚步声和门轴转动的声音,偷偷进来了。

这时,沈初云正在台上讲最后的总结:“我以为我们追求平等,首先就要追求男女平等。让女子有机会接受教育,把平等的种子一代一代地播撒下去……”

那个迟到的女子,本是探头张望着礼堂里可还有空座位,但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得眼睛一亮,笑笑地就此站定,随着大家一起鼓掌。

王校长也跟着鼓起掌来,眼中却凝了一丝困惑。她觉得来人有一些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唯有贺忆安是这个礼堂内的异类,撇着嘴冷哼道:“离了外长身边那群新闻官的帮忙,只怕连句整话都不会说吧。”

因现场鼓掌的声浪实在太过热烈,这番酸话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这时,贺忆安看见后排有个女学生,好像是沈初云的忠实追随者,激动地举起一份报纸,将写有沈初云专访的版面,用力地挥舞着。

“至于嘛,还哭上了,就是见了自家祖宗也犯不着如此吧。”贺忆安冷笑着,对了一下焦,按了几下快门,算是做戏做了全套。

而正是女学生的这个动作,让王校长看见了报纸背面的另一篇人物专访。

上头印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照,时髦的卷发蓬蓬地梳在右侧,一脸甜美的笑容。单在左耳挂下一个长长的椭圆形耳坠,显示出不同于传统对称美学的新式审美。标题赫赫写着:《文明的传播者——邓丽莎》。

王校长恍然大悟,忙拉住正要离开的那个少女,伸出手来,对她笑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邓小姐呀,久仰久仰。”

原来她正是在这报上占据了半个版面的邓丽莎。

王校长作为北京最好的女子中学的女校长,自然在社会上也是极富声望的。邓丽莎也曾见过她的相片,因此并不迟疑,伸了手回握:“王校长,应该是我说久仰才对。”

“后生可畏,令人欣喜。”王校长客套了一番,就引着她去后台和沈初云见面。一路走着,还不停地夸奖邓丽莎,“一直听闻邓小姐留洋学的是美术,但回国之后一直从事的,是帮助报社翻译一些国外关于维护女性权益的文章。我们都是一条阵线上的同志,今后理当多多地互相交流。”

邓丽莎点点头:“一定一定。其实沈先生的演讲我是听过许多了,原本今天有一场画展要去参观的。不过听报界的朋友说,这里临时会有一个募捐活动,我是专程为这个来的。”

昨日,王校长约了几个摄影记者,已经去医院看过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了。看到她们面黄肌瘦的样子,自然比只是听说有此一事,更添了许多同情和不忍。连声谢过了邓丽莎的谢意,又与她详细说了些自己所见的情况。

两人交谈得很认真,不觉已到了后台。

沈初云手捧鲜花,正被一班崇拜者围在中央,踮着脚挥手招呼了一声“丽莎妹妹”。

过来献花的学生,看到校长也来了,无端有些畏惧,就想着要溜。都微红着脸庞,礼貌地告辞了。

沈初云将手里的花向邓丽莎怀里一塞,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听学生们说,外头的募捐很成功,已经写满一个账簿了。我随手一翻,就看见你捐了两百元整,你可真是个大大的善人呀。要知道,虽然福利院已经联系了一些教堂收容灾民,但即使地方腾了出来,这么多的孩子,吃穿和教育都还是问题。没有钱,真不知道她们该怎么办好。”

这个数目也让王校长很惊喜,她也不免添了许多感激之言。

邓丽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笑道:“公益事业,何谈一个‘谢’字。而且,我猜沈先生的捐助只会多不会少呢。”

这话果然不错,三个人俱笑了起来。

外头又有人找王校长处理一些事情,她就先行离开了。

邓丽莎和沈初云早前因梁绣珍的关系,是有过交谈的,因此相处起来并不尴尬。邓丽莎忧心忡忡地说:“我放弃专业,就是为了我们国家的妇女工作能够更全面地展开,所以这也算是我的分内事了。想想也替这些孩子难过得很,虽然天灾无情,可偏偏是女孩子被遗弃的多。”

沈初云也收了笑意,点头同意道:“是啊,听说了这个情况,我昨夜一夜没睡好。”

邓丽莎酒窝一旋,一双眸子仿佛藏有星辰:“方才听大嫂说的那一句‘让女子有机会接受教育,把平等的种子一代一代地播撒下去’,我心里很震撼。女子当然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或者不工作,但即便是一心相夫教子,也不该再让她们教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应该让我们的下一代女子都自信,男子都尊重女子。”

沈初云觉得这样聊下去,怕是不能去帮忙募捐了,便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看我们还有好些话要说的,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吧。不过要劳驾你多等一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忙。等做完了事,也要和王校长以及儿童医院的几位董事打过招呼之后才能走。”

邓丽莎此来,本就有些私事是非要说清楚不可的,自是点头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