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妯娌生隙
“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三个人皆是低垂着眉眼,按长幼次序站着,一声不敢言语。
韩太太一个一个检视过去,这才发了话:“我先要说说你,初云!”
一直是连气都不敢喘的梁绣珍,先就小小地张了一下嘴,缓了缓心绪,一副侥幸不已的样子。
韩燕琴则是眨着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因中间隔了梁绣珍,少不得要悄悄地往后挪一步,这才觑见了沈初云那哑然的表情。
先时,韩太太听了翠姨的挑唆,一肚子的火气还没消解下去,这会儿正好借题发挥:“你是大嫂,怎么早不拦着呢?”
沈初云觉得这话里故意刁难的意思多一些,只是料着韩太太再怎样不公,也不过就挨她这一句偏心的话罢了,总不会没完没了的。也就劝着自己咽了这口冤气,低眉顺目地小声回道:“是,下次不会了。”
这样一让步,韩太太果然是不能再挑理了。只是斜了她一眼,就走到梁绣珍跟前,训斥道:“你是当嫂子的,燕琴是出嫁的姑娘。难得回来一趟,高高兴兴的,不好吗?非要吵!”
韩燕琴认为有理,嘟了嘴暗地里点头不迭。
韩太太瞧见,又立马掉转枪头道:“还有你,噘个嘴巴干什么?你二嫂就是浪费了饭菜,这也是我们家的钱,要你这么凶巴巴地数落她做什么?”
“还不是爸爸挣来的钱……”说至一半,韩燕琴就想,接下去说什么呢,难道说因为是韩延荪的钱,所以就和她都有关系?听上去倒像是在预告,将来会同嫂子们争家产似的,她又不是韩太太生的,还是不要说下去了。
可她能转到的念头,这屋子里的人就都能想到。
梁绣珍故意揪住了话头问下去:“你说,爸爸的钱怎么了?”
韩太太的脸色早都黑了,回身往烟筒里取了一根香烟点上了。
她老人家可是不大爱抽烟的,除非是烦心极了的时候。
韩燕琴自觉不妙,自己是客,过会儿也就回家了,梅姨娘和幺妹韩黛琴就不行,万一成了韩太太的出气筒,倒不好了。
沈初云也正想着这一层,再牵三挂四下去,家里的人都得打起来不可。几下里一权衡,便出面替韩燕琴解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毕竟爸爸是要员,如今又是全国鼎力救灾的时候,传出去多少会有些不好的影响。”
韩燕琴听了自然高兴得很,梁绣珍又自然是很不高兴的了。
论本意,沈初云也不想得罪梁绣珍的,毕竟妯娌是天天要见面的,姑嫂倒只是偶尔遇见几次。但是,在方才的争吵中,梁绣珍已然要把莫须有的三角恋,再次摆到台面上了。那么,沈初云就不得不压一压梁绣珍了。她那张嘴再要吵下去,名誉受损的人可就太多了。
屋里一时都没了声音,韩太太抽完一根烟,灭了烟头,这才发话:“绣珍,你大嫂方才的话,你要记在心坎儿上。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是要牢记,时时处处替你们父亲的前程着想,这同时也关乎你们这几个小家庭的前程。”
韩燕琴扭了头,死盯着梁绣珍瞧。
梁绣珍微微一撇嘴,红着脸勉强应了声:“知道了,母亲。”
韩太太颔首,又望着韩燕琴那一脸得意的模样。想着她和老二媳妇总这么吵来吵去,都是为了从前的心结,便道:“我看你们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是离不了老四的事情。我可要说明白了,都是体面人,有些话不要说得太难听。邓小姐痴心一片,我们再回过头去嘲笑人家……”
其余二人皆作聆听状,沈初云却喊了一声“妈”,就此剪住了她的话头。
韩太太蹙了眉“啧”的一声,问她怎么了。
也不光韩太太,众人都望着沈初云。她虽然在万人场合都讲演过,可回到家,面对些琐事,反而更加感到有一种压力。因就一手抬高,抚在心口上,慢慢地解释起来:“丽莎对老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爱情,今天也是特意来找我商量些工作上的事。从前的话都是误会,只是两边的家人很希望能成就好事,有些玩笑话说得太真了。丽莎又是个极为开通的新派人物,不觉得这对于女子名誉有很深的损害,就没有生什么气,也懒得为此解释什么。但我觉得,再不计较的人也有底线的吧。我们无止境地误会下去,哪天丽莎在社交场合公开去澄清,这倒不好了。好像我们家,一直借着她捧着自己家里的人似的。”
不管该不该得罪,今天梁绣珍都已经恼上沈初云了。所以,沈初云索性一口气替邓丽莎将一切都澄清了,也算是一劳永逸的事。
梁绣珍脸上似打翻了五味瓶,这是不消亲眼看的,猜也能知道。
只是不料,韩太太的眼神也是这样复杂,甚至还有些不高兴,叫人捉摸不透。
从前大家都认为邓丽莎对韩仲坤痴心一片时,韩太太还很左右为难的,忽然地说不是这样的,倒又舍不得放下自己的儿子极有魅力这一层光环了。
“她真的只是找你?”韩太太的语气内,明显带有不信的意思。
沈初云只得再解释一回:“丽莎在电话里就跟我讲了,她来这一趟是为了能让我们家里的人知道,传言不足为信。而且为了这些没边儿的话,影响了一对佳偶可就不好了。我也认为这道理极对,没有了这个谣言,我们两家也还可以大大方方地互相来往。否则,真像有了什么曲折似的。那些小报记者最爱写这些了,父亲见了又是一场气不说,老四媳妇那儿也是难交代。”
一席话说得韩太太无论从哪方面想,都必须要接受这个解释。
实际上,韩燕琴也曾问过弟弟的,得到的回答正是沈初云说的这样。韩仲坤并不觉得邓丽莎对自己有情,只是碍于梁绣珍一直说得很肯定,加上爱情问题牵涉着自尊,也就不敢刨根问底了。
现在经过沈初云的解释,韩燕琴大喜,忙道:“那可真要多谢邓小姐的一番苦心了,我改日也去登门拜访一回。这样一来,谣言就解除了,我们两家关系照旧,这对父亲的事业果然也很好呀。”说罢,对着沈初云粲然一笑。
顾虑到梁绣珍现在的情绪,并不是能讲理的时候,沈初云只是低了头,连个微笑都不曾露过。
三人挨了训,照旧是依次而出。
梅姨娘由她另一个女儿五小姐韩黛琴陪着,早已一脸焦灼地等在了门外。一见人出来,便绕过前头两位少奶奶,直奔着韩燕琴去了,口里还直念叨:“哎哟哟,我说姑奶奶哟,你就消停消停吧。”说时,两只眼睛偷偷往梁绣珍身上一,敢怒而不敢言。
梁绣珍的气早就转嫁到沈初云那边去了,也懒得搭理梅姨娘,只跟着沈初云一路转出上房,才冷笑道:“大嫂可真是八面玲珑,才几天工夫就把我娘家表妹给收服了。”
沈初云知道梁绣珍必然会过来理论,又恐邓丽莎的家庭矛盾不可贸然走漏,这才一路埋了头只顾走。见四下人来人往,都是些瞎忙活的人,其实也不过寻个做事的借口,来瞧她们姑嫂几个的热闹罢了。因就小声道:“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家里呢,你大哥还在养伤。我们上你那儿坐坐,好好说道说道,成不成?”
梁绣珍不置一词,只是气鼓鼓地一哼,发怒地折过身向后径直而去。
沈初云一路跟到她屋里,这才坐下来悄声劝她:“绣珍,我不是非要跟你作对。只是我觉得你们这样办事情,会适得其反的。丽莎已经把她的主张告诉我了,婚姻自由之中本就包含了不婚。现在,是丽莎在忍让你们,哪天她忍不了了,把话都讲出来之后,你们反而有更多人情的层面,需要去一一赔罪,头两个不就先要跟咱们上人交代吗?何况老四也是你的弟弟,论起亲疏来又不比丽莎远,你何苦……”
梁绣珍听不过,当即反驳:“那是邓家的事情,我也不过勉强能说上两句话而已。大嫂就更是外人了,只怕不便置喙过多。”说罢,烦恼不过,就开了桌上的烟筒子,胡乱找洋火来点上。
这自然是邓家的家事,那么梁绣珍又何苦夹在中间,出那样一个糟不可言的主意呢?
沈初云心里暗暗转过此念,只是不说破,蹙了眉又道:“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丽莎是常在社交场合来去的人,又是个急性子、直肠子,你就真没想过,哪天她自己说破以后,父亲母亲会怎样看待邓家,又会怎样看待你吗?你们想隐瞒什么都是你们的自由,却不该弄得我们家里两位老人战战兢兢的,以为对不住人家的姑娘啊。”
梁绣珍眸子往旁一,静默着只管吧嗒吧嗒猛吸着香烟。抽完一根,整件事也思忖得差不多了。这才敛了先时的怒容,勉强一笑,道:“大嫂的顾虑一是为了我,二是为了两家的交情,是很有道理的。找机会,我去和丽莎好好谈谈,把误会消除了就好了。只是,我希望大嫂赶时髦也有个度吧。小孩子说什么独身主义,不过是不懂事罢了,大嫂就别跟着掺和进去了。一个人不结婚、不生孩子,老了谁来照顾?这年头儿本就时局不稳,我们每个人对于将来都是眼前一抹黑。你们那些女权、平等,将来是能当拐杖拄,还是能当钱使呢?”
沈初云对于涉及将来的事无可接言,也担不起什么保证的话来。略略缓了缓情绪,解释道:“我看呢,丽莎年纪轻轻的,有思想、有抱负,自然就觉得光阴不等人,多以事业为先。需要做的事情多了,就挪不出时间来考虑个人问题,倒并非是对于爱情有什么灰心的想法或是完全的不屑。你们不要过度逼她,或者哪天,就在她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里,有她的白马王子也说不定啊。年轻人不喜欢被束缚,难说你们不提了,她自己倒要回来向你们发表婚姻大事了。”
梁绣珍心想,若不是她苦心将失恋的话暗地里传了一圈,由着邓丽莎去瞎闹,这会儿早让人家笑话完了,哪里还有人肯跟个不想结婚的疯子相亲?因就撇过脸去,讥诮而无声地一扯嘴角。接着扭过脸,赔着笑说道:“大嫂这话也有理,或许我们是关心则乱,不如你想得公正。”
从她的笑眼里,沈初云看出了心口不一。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作为朋友,沈初云已经替邓丽莎做了澄清;作为嫂子,替韩仲坤摘了一顶冤枉帽子;作为儿媳,也算是让韩家从绯闻里挣脱了。
所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如何,真的不好太主观强求,只能静观其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