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玉成魔
自从东方林与卫诚离去后，游子时就一直伏在小斯身边，甚至连坐着的姿势也没变过，漫天枫叶随处飘荡渐渐将二人淹没，过了许久这位少年终于站了起来。游子时一边将小斯身上的叶子拾去一边轻轻地对着她说道：“游大哥知道你对这片景色喜欢得紧，有这些枫叶常伴着你，你若不想醒来····就在这里安稳地睡下去吧。”
就这样，刘斯被她心爱的男人葬在了一片火红之中。在一天前，游子时还在费劲脑筋想着如何向心爱之人告白而如今他却已然变成了一具被鬼差抽离了魂魄的无神躯体。
许久过后，游子时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那片枫林，然而他并未朝着江蛟帮的方向赶去，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这片天地之间，有不少行人们不断与他擦肩而过，人们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而游子时却只剩残玉一块，孤影一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连游子时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走了多久。在路过一座小镇时，他的肚子无力地发出了一声哀嚎，他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已有两三天没有吃饭了，游子时摸了摸身上的几个铜板，走进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店。
店内闲来无事的小二见来了客人，急忙快步走了过来，“呦，客官您这是要吃点什么？”
游子时头也没抬，痴痴说道：“一碗热饭即可。”
很快，小二便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面并且还赠送了一碗热汤。这是一碗颇为实惠的热面，在游子时嘴里很快就被吃得干干净净。
就当他擦了擦嘴准备付账时，站在他身边的小二哥忽然惊奇地说道：“呦，公子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游子时一直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在进门的时候始终低着头并未看清小二长相，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只觉得这小二确实有些面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二哥见状，憨厚地笑道：“嘿嘿，公子爷您不认得我了，大概半年前咱们在江边小镇见过，那个时候您从几个醉汉的手里救下了在店里卖唱的刘斯妹子，您不记得了？”
关于小斯的一切他怎会忘记，游子时瞬间便回忆了起来，这是那个对小斯颇为照顾的善良小二，只是逝者如斯，物是人非，游子时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与小二哥聊下去。
“你，怎么到了这里？”游子时硬挤出一句话来。
小二哥挠了挠头，说道：“嘿嘿，上次你们不是教训了那几个痞子吗，他们知道你们离开江边小镇后又折返回，还教训了我一顿，掌柜的没办法只好多给了我一份月钱，让我离开了酒店。说来我和公子你还真有些缘分，换了地方还能遇到。”
说到这里，游子时才发现在小二的脸上还有一些未褪去的淤青伤痕。
小二抿了抿嘴，右手不停地攥紧衣脚，他终于开口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个，那个，游公子，刘斯妹子跟你们走后，过得还好吗？”
游子时最担心的问题终于被问了出来，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不知该如何回答，没过多久游子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她······好。”
面对这个谎言，小二很快便信以为真，他高兴地回答道：“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刘斯妹子身世坎坷，受了半辈子苦好在遇到你们，这我就放心了。”
小二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小爷你在这稍等，今天我请客再去给你加两个菜。”
小二说罢便向后厨跑去，然而当他双手端着菜再次出来之时，除了桌子上的铜钱，小店堂内已空无一人。
在小城郊外，游子时一个人痴痴地发着呆，他这二十年来还未说过谎话，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其中滋味很不好受。如今小斯香消玉殒，经此打击后他甚至已找不到游走在这片天空之下的意义，游子时沉吟良久，恍然间他款款想起了与小斯在召龙教月下的谈话，“小斯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我在的地方，我便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身旁的人过上这种简单幸福的生活。”
愿望总是美好的，但在江湖之中荆棘密布，想要踏出属于自己的一步谈何容易，以游子时现在的能力别说报仇，怕是连瞬剑门的大门都难以进去，但是游子时不甘心，他深深地认为自己与小斯的结局不该是如此，这个江湖也不应是这样。于是游子时在一阵深思之后毅然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只不过那是一个正道武林绝不会踏足的方向。
日月轮替，时光交错，半月之后在江湖的另一端白渐穹与灵均正在归魂殿内说着的一些殿内事务，这时从殿外广场处渐渐响起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一位肩绑橙色丝带，相貌普通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正是以雪山派楚彻的身份潜于正道，在莫山下的那场伏击中帮助安歌等人脱身并且还在南宫大战中解决掉五岳十二侠的七使之一，“澄明之镜”既明。
白渐穹表情平和，说道：“既明，有事吗？”
既明的表情明显有些踌躇，他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殿主，我有个请求。”
白渐穹微微一笑说：“既明你蛰伏于正道多年，所付出的辛苦圣殿中无人不知，无人可及，有事但说无妨。”
既明犹豫的神情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双眸中的坚毅，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说出的话会使得在场的白渐穹与灵均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会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属下建议，停止与中原武林的相争。”既明说道。
灵均听后大惊失色，他急忙问道：“二哥你瞎说什么？”
既明摇了摇头，说：“我没胡说，当初之所以加入圣殿就是因为我认同殿主的理念，想与圣殿的兄弟一起去改变这个江湖，即便至今我也从未怀疑过这个神圣的目标。然而······为了圣殿我之前不得不将手中利剑从多人的背后果断刺入，那喷涌而出的不仅是滚烫的鲜血，还有一个我始终无法解答的问题。在江湖中有许多人和我所认识的雪山派弟子一样，他们只为拜入一个门派能有柄剑练有口饭吃，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反而还时常下山去行侠仗义，与此相同的还有云中派，一剑堂，武宗师徒以及君玉门的那四个家伙等等等等，他们都是这个江湖所需要的好人，但是如今这些人却皆是圣殿的敌人，这岂不与我们的初衷不符吗？”
白渐穹听了很久，脸色也随之沉了下来，他淡淡应道：“既明，这便是江湖，它是残酷的，想要有所求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死去的兄弟已没了意识，而活着的人就必须要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你知道正道之中几乎都是南宫山庄的爪牙，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我们早已落入这个漩涡又岂能一身不染，从容上岸？”
“可当我站在雪山之巅看到那些曾待我如兄弟，却被我在暗地亲手杀死的雪山派弟子时，我······”既明还想争辩什么却被对方伸手止住，白渐穹转身闭上了眼睛，叹道：“够了，你身性纯净善良，或许我就不该让你去雪山派······明日会有一件重要的事，正则，景图，藤宇，灵均，鹰扬，安歌都会去，你也一同来吧，是该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话言至此，一名归魂殿众于殿外一缕小跑赶了进来。
“殿主，鹰扬尊使在瘴气毒林处抓到一名正道弟子！”
灵均目光中闪着异样的光芒，说：“哦？圣殿地势险要，这些年来还很少有正道门派敢踏足此地，来人是何门何派？”
那名归魂殿众急忙答道：“是，是君玉门的游子时！”
在归魂殿外以往也会有一些正道弟子因为看不惯江湖种种或是也认同了白渐穹的想法故而投奔至此，但那些人的目光中往往都透露着一腔热血亦或是因刚踏入“魔殿”而浑身紧张，但是此时白渐穹盯着他身前这名少年的双眸，却只看到了两个字，黯然。
“你来了。”白渐穹问。
“嗯。”游子时答。
“为何要加入圣殿？”白渐穹问。
“因为你曾说过归魂殿的大门会一直向我敞开。”游子时答。
“你师兄他们没来吗？”白渐穹问。
“只有我一人。”游子时答。
在这番简单的言语过后，白渐穹不经意瞄了一眼游子时腰间的残玉，单凭这块残玉他便似乎已猜出了游子时十之二三的经历，不过在白渐穹的心里还缠绕一个棘手的问题。
既然他可以安插既明潜伏于正道，在圣殿危难之际起到极大作用，那么足智多谋的东方林自然也可以让他的师弟伏于归魂殿，关键时便可出其不意瞬间扭转局势。
不过幸好这里是归魂殿，有一个办法能很好地消除他的疑虑。
白渐穹令既明退去，他与灵均带着游子时来到了一片偌大的山洞之前，这里从外面看来似乎和其他山洞没什么两样，但是只要你稍稍靠近洞口便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白渐穹站在游子时身边，说道：“你能来我十分高兴，现下只需做一件事，我便正式承认你为圣殿一员。此洞名曰‘梦魇之渊’，里面没有毒虫猛兽，有的只是一片神秘的迷宫，人们行走其间会自然而然坠入幻境，看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只有功力深厚，意志坚定之人才能安全走出来。”
游子时曾从东方林那里大致听过这“梦魇之渊”的事情，如今听得白渐穹的一番介绍，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步入了洞口。
游子时刚进去没多久，一个身穿紫衣的曼妙身影朝着这里很快闪了过来。
“咦，我听说不是有君玉门的人来了吗？怎么没看到人？他们来了几个呀？有没有东方林？他还好吗？”安歌一副欣喜模样，一口气问出了五个问题。
“只来了二弟子游子时一人，他进‘梦魇之渊’去了。”灵均道。
安歌听后表情有些失望，她轻舒了一口气后说道：“那我就在此站着，等他回来我再直接问他。”
一炷香的功夫后，灵均眼前一亮，他冲着“梦魇之渊”的洞口叹道：“他出来了。”
白渐穹瞳孔收缩，他看到的与其说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倒不如更像是一个形如鬼魅的恶魔，没人知道游子时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他的眼中尽显杀气，一股幽冥之力从其双眸中飘荡而出，仿佛誓要将所有曾伤害过他的敌人通通除去，如今正邪两字在他的心里亦是一种极其无聊的字眼，正便是邪，邪便是正，“杀，杀，杀···”游子时的口中不停喃喃地重复这几句话语。
安歌本想去询问一些东方林的近况，但看到游子时这副模样竟一时不敢上前。
比起安歌的反应，白渐穹的嘴角却是微微一笑，他已知道这个站在他面前男人是诚心来投，归魂殿日后会再添一员虎将，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游子时的肩膀说：“游子时，你很努力，我白渐穹保证你在正道那里失去的，会在圣殿再拿回来。前些日乾天堂的堂主在南宫大战中不幸战死，你是用剑的高手我便命你为乾天堂的新堂主。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会为了同一个理念一起战斗。”
游子时听后并未多言，他眼神空洞缓缓说出几个字来：“将吾之魂，归于圣殿。”
白渐穹与灵均走了，游子时的神情却还没恢复过来，直到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游，游大哥？”
这个一个久违了的声音，游子时对其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他抬头看去，在那个可爱的脸庞进入他的眼帘之时，方才那般可怕的模样已在不经意间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彩儿？”游子时缓缓说道。
蔚彩儿看到了游子时又惊又喜，她急忙问道：“游大哥，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游子时瞬间再次想到小斯，他心中一痛本不想回答，但发问的人是彩儿他又不能默不作声，于是游子时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在说到小斯的事情时他的语速很慢，几乎要说不下去。
蔚彩儿听后，那一脸高兴的表情又沉了下去，她从未见过游子时如此悲伤，“我爹现在还好吗？”彩儿问道。
“好，他只是受了些伤，如今也应好得差不多了。”游子时回答过后又接着问道：“你被抓到此处后，白渐穹可曾对你怎样？”
彩儿轻轻摇了摇头，说：“他虽抓我来此，但并未做过什么无礼之事，反而我在地的待遇比他手下的‘惊虹七使’还要好得多。”
“什么？”游子时似乎有些不相信。
彩儿继续说道：“似乎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他之前的恋人吧，我听人说白渐穹曾有一挚爱名曰‘彩虹’，只是在江湖争斗中不幸死去。自从我来了这里以后白渐穹便会隔三差五来找我聊聊天，有时他会像个痴儿一样一句话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长达半个时辰，有时他又像一个可怜的男人，聊着聊着便落下了无尽的眼泪，现在我都有些看不懂他了。”
游子时去过召龙教，自然知道“彩虹”一事的前因后果，他叹了口气，又说到：“你爹知道你深陷此处，你若再不回去想来他定会不顾性命前来救你了。”
彩儿地下了头，说：“白渐穹昨日又和我说了很久的话，虽然他杀了不少正道中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恨不起他来，反而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可怜。他在最后离去之时竟向我道歉，说因为我长得像彩虹的缘故所以一直未放我离去，但他渐渐感到把一个本不是彩虹的女孩当成彩虹，是对那个女孩的不公平，于是他已决定要放我归去。只是，只是彩儿想不到在我离去之时游大哥你却来了，不如，咱们一同离开这个鬼地方！一起去找东方大哥！”
游子时听后缓缓后退了一步，他无助地摇了摇头，说：“彩儿，我在这里还有需要我去完成的事情，不能和你走。至于你，回家以后便好好和你爹过日子，切勿再卷入江湖纷争了。”
彩儿再三劝阻也无济于事，她明白那个曾在深夜里教她习剑的游大哥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已完全蜕变，他不在是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如今只是一个心魔深种，难以劝回的复仇之魂。
彩儿无奈只得说道：“游大哥，方才听到你说爹爹为了我受了很多苦，我心里很不好受，如今既已脱困我想尽快赶回应龙堡，至于游大哥你，彩儿只能愿你多多保重。”
“······”
“······”
一直想要和游子时打听东方林消息的安歌始终站在远处，她歪着头望着游子时那凄凉怨恨的背影竟莫名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在安歌那迷人的双眸里，仿佛看到了第二个白渐穹。
那一刻安歌已然明白，游子时为了他的夙愿从而选择了一条与东方林截然相反的道路，无论是从“惊虹七使”还是以一个普通女孩的角度来看，她都希望这千万不要是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