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庐山神的小妾
天终于黑了,在何香的带领下,张司令一行借着夜色来到聚义堂旁边,通过小红打开的一个暗门,进入嘈杂声浪起伏的大厅。他们占据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可以轻松地俯揽整个大厅几百张长桌的动静,尤其是正对着刁老四和几大当家的所坐长桌。几位当家的似乎除了坐五、六把交椅的两个人不在都到齐了。何香惊异地发现,王光明霍然坐在第四把交椅上,而且,从他望过来的目光看,似乎他是知道张司令一行人的所在的……
刁大当家的看来心情不错,他与几个兄弟兴奋地谈论着什么,几个人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大厅此时也基本坐无虚席了,人群里已经飘荡出一股不耐烦的气息,大家都在等着刁老四的一声“开席”的命令。再看刁老四,虽然与身边人谈笑风生,眼神却不时瞟向门口,引得张司令也格外注意门口的动静。这时就有几个穿着戏服的人在门口向里张望。刁老四定是已经看到了,他起身向大家喊话:
“都安静会,安静会,听我说。”一下子大厅的声浪就低了下去并基本消失,刁老四接着说:
“难得我这几个兄弟这两天都在,还有众弟兄们陪我畅饮通宵,为了表达我这份愉快的心意,今天特别从山下请来了一个戏班子给大家伙来上一段祝祝兴,怎么样啊?”他的话意刚落,各桌的叫好声就此起彼伏,喊声震天,其间还夹杂着拍桌子、打板凳、吹口哨的响声不绝入耳。刁老四挥手示意,大厅又马上静了下来,却有人问:
‘大当家的,这没戏台子怎么唱戏啊?’另一人接:
‘对呀,对呀,也没有拉胡器儿的啊,怎么个唱法?’周围一片嗡嗡低语,又一人大声说: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能让你看上戏就完了呗,用得着你瞎着什么急!”众人哄笑。刁老四也笑着说:
“看戏,看戏,不要瞎走动啊,咱们丑话说前面啊,谁要是不好好看戏,惊扰了戏班子的人,让戏唱不下去,搅了大家伙的兴,别怪我不客气,下手狠啊。”这一次的应和声明显比刚才小了。刁老四又说:
“现在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看戏的看戏,不过不要大声吵闹啊,开始吧。”于是杯子盘子声响成一片,果然没有大声说笑的,灯却忽然暗下去不少。有人开始喊叫:
“这黑着灯怎么看得见吃啊?”
“还让不让人吃啦?”
“就是呀,看不着人跟谁喝酒啊?”一个声音象爆雷样响起:
“不想吃,就滚出去,不想活了是吧?”整个大厅立刻鸦雀无声,紧接着,门口处忽然闪进数个火把,直直奔到刁老四他们长桌前的空地上,半明半暗间,见几个仆人装扮的人,有拿着扫帚、有拿着抹布,四下做着打扫的动作,有站在暗处的某个人朗声念道:
“唐朝武德初年,江州参军曹惠刚刚到任,当时天下初定,条件有限,参军府临时设在佛堂,曹惠令人略加打扫,就地办公。”声音刚落,一个身着武将官服的年轻人大踏步走到仆人们中间,那几个人立刻恭身行礼,并齐声喊道:
“参军,您来了。”那饰演曹惠的年轻人摆摆手说:
“不用管我,你们接着收拾你们的,干快点,我马上就要开始办公了。”几人一齐“喏”了一声,又四散开开始做出打扫的动作。曹惠悠然地绕着圈子,随意做着翻开的动作。忽然他在一个貌似角落处停了下来,弯下腰去,双手各捡起了什么东西,嘴里大声说道:
“咦,这里怎么有两个木偶呢,竟然长一尺多,还雕刻得如此精巧别致,栩栩如生,可惜,可惜,就是外面的漆皮剥落了太多,想是年代久远了吧。”他随手做了个丢弃的动作,却把仍留在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又看了看,说:
“啊,这么有趣的东西,丢了可是有些暴殄天物,不如带回家去,交与我那小儿玩耍,岂不妙哉!”随后火把熄灭,场上黑暗一片,这次却没有人喊话,看来大家都被这情节吸引,耐心等待下面的剧情发展。
很快,多一倍的火把亮起,如同白昼,拿着两个人偶的曹惠出现,一个美丽的妇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迎了上去。曹惠把手中的偶人递到小孩子手中,那个小孩子立刻撒开妇人的手,抱起两个偶人高兴地直蹦高,在那块空地上时而放到地上围着它们手舞足蹈,时而又抱起来对着它们窃窃私语,时而做出靠着妇人闭着眼睛睡觉的样子,总之是到哪儿都抱着木偶不撒手。那胖乎乎、大眼睛的孩子机灵的样子,颇为让人欢喜,所有人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转动着脖子。接着,火把瞬时只剩下一个,光线立刻暗了下来,空场里就小孩子一个人,他坐到小凳子吃着一块饼,忽然有人说话:
“给我吃点呗~”接着一只手伸到了光亮处小孩子的饼前,却看不见伸手的人,那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尖细怪异,别说小孩“哇”地一声被吓哭起来了,大厅里的人都感到了后脖梗子发凉。曹惠急急赶来,嘴里还喊着:
“儿啊,儿啊,咋的啦?咋的啦?”这时又亮起几个火把,光线稍稍明亮了些。小孩扔了饼,站在来扑到曹惠的怀里说道:
“老爹,老爹,见鬼啦,木偶说话啦,还会动呢~”曹惠边拍着孩子的背边大笑着说\:
“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世间哪有鬼?”忽然火把象被一股风猛吹了一下,火苗差点熄灭,但等火把正常的燃烧时,有两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一模一样的人影瞬时闪现在曹惠和孩子的面前,只是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着红衣。虽然离着一段距离,张司令仍能看清,那两人身上的白衣和红衣斑斑驳驳,颜色残缺不正,其中那个身着白衣的木偶仍用那男不男,女不女,尖细怪异的声音说道:
“啊哟,我叫轻素,她叫轻红,什么木偶木偶的,真难听啊~” 说罢,两个木偶就像真人一样阔步离开。曹惠很是惊异,上前拦住,好奇地问:
“别走啊,有缘相识,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太神了吧~”轻素又说道:
“我和轻红都是当年宣城太守谢朓家的木偶,当时妙绝天下的木偶制作者,无过于沈隐侯家的老仆孝忠了,我们都是孝忠做的。谢宣城被诬陷致死,沈隐侯哀叹悲愤,所以将我们俩拿去为谢大人陪葬,在阴间侍奉谢大人一家。有一天,我正在下面服侍谢夫人乐娘子洗脚,忽然听到坟墓外面有动静,乐娘子吓坏了,光着脚倒地变成了骷髅。不一会儿,坟墓被挖开了,两个盗墓贼手持火把进入墓室,把陪葬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连谢大人脖子下戴的玉环都不放过,因为不好取下来,他们居然打碎了谢大人的下颌骨。贼人见我们俩挺可爱的,就说要带走给他们孩子做玩具。自此,我们姐俩重返阳间,那已经是南朝梁天正二年(552年)的事了。后来,我们俩辗转流落很多人家,陈朝末年,麦铁杖(原为陈朝大臣,后事隋,为大隋光禄大夫,宿国公)的侄子把我们带到这儿,直到今天被大人察觉。”曹惠听了那木偶的话,不仅不害怕,反而笑了笑说道:
“我听说谢朓娶的是王敬则的女儿,你们却说服侍的谢夫人是乐娘子,显然是胡说八道吧,当我没读过书啊。”轻素不以为然,她挥了挥长而宽的衣袖说:
“王敬则女儿确是谢大人生前娶的老婆,但乐娘子是他死后娶的呀,你又没死过,当然不知道了~” 曹惠故意激逗于她,身体却转了个圈,挡在了她俩去路的前面,一副唯恐这俩小家伙说不了几句话扭头跑没影了:
“编,接着编——”那轻红一直不看曹惠,只是一味侧脸盯着轻素的反应,而这轻素看来是太爱说话了,张司令他们在远处看不清她的表情,就听她说:
“那好,我就接着编,哎,怎么说话呢,我说的句句属实,木偶可不会说谎~”曹惠哈哈大笑,浑身衣衫抖个不停,边笑还边喘息着说:
“好好好,我就当真的听,那你接着说吧~”那轻素似乎并不太在意他的反应,忽然声音变粗,似一个中年男子样地原地踱了两步才说:
“王敬则的女儿出生屠户,粗俗不堪脾气狂躁,经常对谢大人实行家庭暴力,到了阴间,谢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启奏天帝,把这个泼妇给休了,她生的两女一男也都带走了。这下,谢大人彻底解脱了,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轻松洒脱过。于是,又娶了乐彦辅的第八个女儿为妻,乐娘子简直极品,美貌温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阴间跟殷仲文夫人、谢晦夫人等才女关系极好,日日聚在一起吟诗作赋。谢大人常说:‘古今大才,我就佩服陈思王曹植,其他的文士不值一提,简直是我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谢大人现在阴间做了南曹(掌铨选档案文书,唐代尚书省吏部、兵部的属官)典铨郎,是个又体面尊贵又清闲的职位,经常跟超级大帅哥潘岳同列出游,乘肥衣轻,富贵荣华远胜生前一百倍。但就是每十天就得朝见一次晋朝、刘宋、南齐、南梁的帝王,太累了,据说现在都不这么玩了。”曹惠停顿了一下,似乎思考了一下说辞,才又开口说道:
“你们说的活灵活现如临亲见,我已然信服了。这样吧,见你们俩这么灵巧,放你们离去得了,在我这儿做我小儿的玩物实在是太浪费了~”轻素、轻红对视一下,两人狂舞几下衣袖,表示了一下欣喜若狂的心情。曹惠表现出很君子的样子,说完这几句话,就不再纠缠,扭头要走。不想轻素反而追到其身后说道:
“曹参军果然真性情,说放我们走,立刻就做到,真是让我等感激不尽。您是有所不知,我俩稍有灵气,虽然可以变化多端,但主人不发话,我们也是逃不掉的,现在参军一言九鼎,真要放我们了,我们也是要考虑一下去处的。曾经,庐山神早就想要我们去做舞姬,可您看看我们这副德行,漆皮脱落色彩斑驳,跟叫花子似的,庐山神见了还不吓死,恐怕都不会收留我们呢,求您好事做到底吧,找个画工把我们重新包装一下,只要我们得以被庐山神宠幸,定会保您世代富贵荣华~”曹惠认真听完轻红的话,恍然大悟地笑道:
“真是小鬼难缠啊,哈哈哈,好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个小小的愿望我还是能够满足你们的。”接着火把又尽数灭掉,等到数秒后再次亮起时,就见几个提颜料桶,手执画笔的貌似画工的人出现在轻素和轻红身边,围住两人,拿着画笔在其身体周围做着点点画画的动作,不时还伸笔比划着去筒里醮醮,意为给轻素和轻红重新上色绘画,又做了锦绣彩锻衣服给她们穿上。稍许功夫,轻素和轻红撤后身子,轻灵地旋起身子舞起衣袖遮住了自己……火把再次尽数熄灭,等到数秒后再次亮起时,空场上只剩下了轻素和轻红,两身身着五彩缤纷的新衣,衣上百花盛开,丝带若青藤依依缠绕,娇嫩可人,翠色欲滴。轻素、轻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花怒放,还是轻素说道:
“这回去庐山神那儿,你我这身装扮定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欢心,把他给迷住呀,我们恐怕当不了他老人家的舞姬了,当山神夫人都有可能呀!”曹惠如今在一处火把的明暗光焰下现身,高声说话却是心里暗道:
“这俩木偶还是很有心计的啊,想得挺长远,只是此去,恐再也见不到面了,不知她们会遇到什么神仙,如何待她们了,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了。哎,我还真是多愁善感,替古人担忧呢。”
轻素看到了他,忙拉着轻红走到他面前,再三鞠躬致谢,说道:
“无以为报,我留下几句话赠别,您后世百代子孙中,只要有人能懂得,就能位居高位享尽荣华,成为一代忠臣。你要记住了——鸡角入骨,紫鹤吃黄鼠;申不害五通泉室,为六代吉昌。”话一说完,两个人就手拉着手消失在了黑暗里,不见了。曹惠站在那里发了会呆,接着仰天大笑,火把就在他的笑声里再一次尽数熄灭。张司令心里暗笑,这几个人还挺能演,自创出这些情节,还真是精彩得紧,不知后面他们还能演绎出什么特别的情节才能引到那个“罪魁祸首”的身上去。正想着,就听得黑暗中何香的低低的声音传来:
“邦龙,你跟他们去吧。”他未及反应,觉得身边有人起身走了。是邦龙吧,看来这一切何香都已经精心地安排好了,只是,今日她似乎一直都跟我在一起聊天,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事呢?好吧,只要是她安排的,一定都妥妥的了,我且看戏吧。张司令正想着,却见火把再一次亮起,看着眼前这情景,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竟然还可以这样编演:
一个近三米高的画布被撑起的架子绷开举起,画布上俨然画着一个危严的神仙形象,画像前有数十人身着老百姓的衣服仆俯在地,低头齐声高呼:
“伟大的庐山神显灵吧,尊贵的庐山神显灵吧。”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面罩的人站在画像前面向众信徒朗声说道:
“我是庐山神座下女巫。”听到这声音,张司令赶紧回头看,何香、邦龙、阿牛都不在位置上,啊,这位女巫竟然是何香扮的,呵呵,他们还真是不浪费一个人才!就听那个何女巫说道:
“我代山神传话,神君新娶了两个小妾,需用翠钗花簪,谁要拿来了进贡山神,就能有求必应得偿所愿。”本来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的善男信女们一听这话,立刻从左边的暗影中散去。紧接着,右边的暗影里,同一批人走了出来,手里都拿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视同翠钗花簪吧,他们排着队一一都交到了何女巫的手里,然后从左边的暗影里消失。紧接着右边的暗影里又走出同一批人,一个个兴高彩烈,手舞足蹈,互相转告:
“结果真的极其灵验对吧?”
“啊,我许的愿真的实现啦。”
“感谢庐山神,我许的愿也实现了。”
“实现啦,实现啦,都实现啦!”
……
众人消失,最初开场的那个声音又响起:
“江州参军曹惠把木偶留下的那几句话抄下来,挨个去寻访当时的博学之士,求他们解读,但没一个能看懂的。也有人说:中书令岑文本看懂了其中三句话,但没告诉曹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