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月十六。赐婚圣旨早早就传达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忠义伯长女林氏温和敦厚,淑慎贤良,朕躬闻之甚悦。今特封为佳宁县主,赐予楚王长子右监门卫将军赵允升为妻,晋三品诰命夫人。一切礼仪,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地低头接过圣旨。
传旨的天使笑嘻嘻道:“恭喜县主了,不光嫁予赵将军,还得了诰命,县主这是苦尽甘来,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借公公吉言。”我将准备好的银子塞给他,“一点小意思,请公公喝杯茶。”
他连忙收起银子,掂了掂。“多谢县主,老奴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公公慢走。”
转眼已到九月,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京城,外面的人议论纷纷,渐渐地,连将军府里也开始躁动起来,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自然也传到了赵允升的耳朵里。
自陛下赐婚后,他虽忙,却也日日陪我用晚膳。今日听闻他责罚了几个女使,晚饭便来得晚了些。
我今天胃口极好,而他却仿佛有些心事。吃了一会,怕是忍不住了,他还是张了口。
“最近外边有些个谣言,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说道。
“无非是些扫把星、狐狸精之类的话,将军莫往心里去才是。”我边吃道。
“你不生气?”他追问道。
“为何要气。外面还传将军是情场浪子,风流事一桩接着一桩呢。”我笑到。
“你又怎知外面那些传言不是真的”,他笑了一下,“保不准我还真是个花花太岁呢。”
“那些传言要是真的,将军就不会问我了。”
“你倒是活的通透,看来是我多虑了。”他仰头喝了杯酒,便离桌了。
我没理他,继续吃着。
第二日,我正在房里看书,忽然想起母亲去世前在我耳旁说的那几句话。我匆忙将书本撂下,让马夫套了车,叫上小菊,便往城西赶去。
为防止赵允升派人跟踪,到了城西,我寻了处成衣店,假装进店内试衣,实则是与小菊互换了衣裳,我俩都戴着斗笠,身形无二,一般人也认不出,我让她冒充我到处闲逛,我则去了另一个地方——永坊街。
城西、永坊街、帽儿胡同,这里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这条胡同很不起眼,里面只有一户人家,在胡同尽头。
我走到跟前,敲敲门,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位壮年男子,看身形应是习过武,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你是什么人?”那老者开口。
我向他行了个礼,后道:“我父亲是林道文。”
老者一颤,道:“进来说吧。”
我随他进了院。院子里收拾的十分整洁,各种兵器整齐的列在院内。屋门口看进去,正摆着的是一幅关公图,屋里十分简洁,两张桌子,几张凳子,都擦得锃亮,其他家什基本没有。
我摘下斗笠,他引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后与我说道:
“林道文呢?他怎么没来,要你个女娃娃来。”
我手捂着水杯,道:“我父亲他,去世了。”
他惊讶:“他死了?”,后又淡定,“怎么死的。”
“据说,是叛军降辽,破了城关,在撤退路上被敌军所擒,不堪受辱,就……”我没能再说下去,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他先是冷笑一声,后道:“他活该!早晚都得死!”
我惊讶,问道:“世叔何出此言,是否知晓我父亲真正的死因。”
他不回答我,反问道:“谁让你来这儿找我的。”
我低头,“我母亲。”
“你母亲人呢,她怎么不亲自来找我。”他问道。
“我母亲她也过世了。”我继续低着头。
“什么?”他惊的站了起来,“你母亲怎么死的?”
“父亲和哥哥去世后,母亲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他坐下,呆滞了一会。“你哥哥也死了?”
我点头。“他去边关调查父亲死因,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然后就……”越说我越想哭,低着头,眼里浸满了泪。
“别说了,知道了,你回去吧,切忌别跟外人说你来过这,你母亲说的话你当没听到,全忘了,什么都不要管,回去好好过日子。”
“可是世叔,是我母亲让我来找你的。”
“我说得说你听不清楚吗,让你走你就走!快走快走!”
见我不走,他直接拿大扫帚把我轰了出来。
带着气恼和不解,我怔怔地回了府。
他必是知道些什么的,但是看他的样子,又不会轻易告诉我,这条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上午早早出门,这会已近傍晚。
刚到府上,女使便匆匆来报:“县主,堂上有位公子来寻您,说是县主表哥。”
“你没与他说我不在府上?”我说道。
“说了,来人说一定要等县主回来。”女使回道。
既逃不得,那就只能去见见他了。
远远便看到他的身影,我还是有些心酸,但是自出了国公府后,我对他的感情,便不再有了。进了堂屋,连忙咧了个笑脸。
“表哥来了,怎么不早些说,小菊快去沏壶好茶。”
他见我很是欣喜,想上前来抱我,我猛地退了一步。
自知失礼,他收回了双手。
“不知表哥前来有何贵干?”我抬头问道。
“我有好些天没见着你了,想过来看看你,你还好吗。”我语气生硬,他有些茫然。
我笑道:“托表哥和舅母的福,我好的很。”
他自知理亏,低了头,脸色极黑。
“我听说陛下为你赐婚了?”他问道。
“是呀,皇恩浩荡,陛下不只赐了婚,还允我在此处长住,免遭些恶人欺凌。”
他知我说得什么,片刻不语。
“他对你好吗?”他低着头。
“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都是挑最好的往我这送,将军待我自然是极好地。”
“云儿我……”他刚要张口,我便打断他。
“表哥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将军马上要下值了,就不留表哥在这用晚饭了。”
见我如此,他低头踌躇,后甩甩衣袖,夺门而去。
晚膳时刻,我正吃着碗里的饭。对面冷不丁来了一句:“今日去哪戏耍了?”
这厮果然在我身边安排了眼线,我假装淡定道:“城西。”
“大老远跑去城西做甚?”
“听说城西有家成衣店,衣裳做得极为别致,不光布料用得好,连上面的花样都是专门从苏州请来的苏绣大家绣的。”
“是吗,怎么没买两件回来。”他夹了一口菜。
“今儿过去试了一下,虽然材料好、花绣得也精致,但是针线却不是最上等的,着实有些滥竽充数之嫌,实在是配不上这么好的布料和绣娘。”
他不再问,只低头扒着饭。“听说明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来过。”
我就料到他要问这事。“表哥听说陛下赐婚,特地赶来祝贺。”
“除了祝贺呢?”
除了祝贺?这是还要听些什么话,我反应极快。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
“将军这般,是怕我跑了不成?”我戏谑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低着头继续吃饭,没再追问。
“你表哥与王大相公家的大姑娘十月初八完婚,贴子已经下来了。”
我无感,又继续吃饭。“那真是恭喜他了。”
“你不恼?”
“人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我为何要恼。”
他懂我何意,居然被我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咸平六年十月初八,宜嫁娶、纳婿、安床、纳财,忌开光、开市。
今日,便是明国公府二公子谢明恺与参知府大小姐王姝娥大喜之日。
听闻,王府嫁女,备了十里红妆;公府迎亲,摆了十里炮仗。外面敲锣打鼓、吹拉弹奏,热闹的很。
我站在屋门口,听着外面的鞭炮声、礼乐声、行人祝贺声,心里便生了些悲凉。若是父亲还在,此时头顶珠翠冠、身着青袖衫的人应该是我吧。但是又想想,若是嫁过去,得舅母这等婆母,怕是日子过的也不快活。我转身进了屋。
赵允升今日不当值,不知他去不去明国公府的宴席。
我想着,他便来了。看他打扮平素,想必是不去了。
“今日明国公府摆宴,这贴子给了我,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他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将军去不去是将军自己的事情,何必跑来问我。”
“你想不想我去?”
原来主意打在这儿啊。我假装不懂。
“将军想不想去?”
“我在问你,你觉得我该不该去。”
我见无法回避,只能直说了。
“若是从将军的身份来看,我倒是不建议将军去,毕竟将军与那王大姑娘,现在该叫王大娘子,有过定亲之嫌,将军若是去了怕是会被有些人拿来作文章,到时候再传出些什么,恐怕对将军和王大娘子的名声有损,所以将军还是不去为上。”
我转头过去,与他四目相对,自觉有些失礼,我撇开看向别处。他也回了神。
“今日既无事,你陪我去见个人吧。”
“什么人?”
“去了就知道了,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也不等我回答,他便径直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