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游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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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晋献公托孤荀息 百里奚先公后私

葵丘会盟事毕,诸侯各自返国。重耳在官道满怀欣喜地等待晋侯诡诸来参加会盟,以期可以与他和解。然而,从会盟第一天开始,重耳迎接了王子带等人,又送走了王子带等人,到会盟结束当天,却一直未见晋国的车队。重耳的心情从期待变为忐忑,又变为失望。齐东一直陪在他身边,安慰着这个比亲兄弟还亲的义兄。

望着一时无法从失望中走出来的重耳,齐东说道:“义兄不必太过难过。你最起码还有可以和解的人,有一个人承认你是他儿子的父亲。我连一个承认我儿子身份的父亲都没有!义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很多。左右看一下,比我们更惨的人比比皆是,我们又算的了什么!你看,那吃不上黍米的野人,天天巴望着能跟我们一样吃黍米;这些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炙肉的人,日日盼望着能跟我们一样随意吃炙肉;还有那些穿着粗葛布的庄稼人,眼馋着我们身上的玉佩和细葛布……晋侯可能忙于国内的事,一时没来参加会盟,这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的。义兄,以后但凡再有会盟之事,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义兄,给义兄提供能见到晋侯的机会!”

重耳听了,感动万分,抱着齐东说道:“义弟,你有心了!我倒不是担心见不到君父而无法与其和解,只是担心君父征战沙场多年,加之年岁大了,身体会大不如前。他不来参加会盟也就罢了,若是身体有恙,我这做儿子的又不在身边,岂不是大不孝么!”

齐东听了,愈加佩服重耳来。

晋侯诡诸听了王子带的话回到绛城,也许是路途劳累,也许是多年征战身体虚弱下来,他的病不但没有好,还越发厉害:到了秋天,渐渐不能进食。

人到临终,不免回顾自己的一生。晋侯诡诸想道:“想我一生,从父征翼城,多年奋斗,终于以小宗代替大宗,也算是奠定了基业。后来武公薨逝,我继任晋侯,便四处征伐,灭骊戎,取虢国、虞国,功业自认为对得起曲沃。只是后继者奚齐太过年幼,我须托付给重臣,以防不测。”

想到这里,晋侯诡诸令人把荀息叫到跟前,说道:“荀卿,你素来足智多谋,甚为寡人的仰仗。别的不说,单说灭虢国、虞国之事,若非荀卿策划周详,此等两个公国怎么会被收入我晋国囊中!”说罢,咳嗽数声。

荀息在旁听着,见诡诸咳嗽,也不时过来问候,并与寺人一同帮诡诸捶背。荀息边捶背边想:“君上迟暮,此次叫我来必是托孤,叙旧只是铺垫吧。”

果然,晋侯诡诸接着说道:“看目今之光景,寡人是没有几天的活头了。然而太子奚齐年幼,做国君的话还需要人来扶持,方能稳住朝堂。寡人遍寻朝野,也只有你能担此大任。荀卿,寡人将奚齐托付于你,你当何如?”

荀息说道:“臣当竭尽肱股之力,加之以忠贞!事成,就是君上的保佑;如不成,臣则追随君上而去!”

晋侯诡诸听后,很感动,半躺的身体奋力坐了起来,又朝着荀息抬起手来。荀息见状,赶忙上前握住诡诸的手。只听诡诸说道:“荀息,寡人拜你为相国,晋国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务必记住今日你说的话,全力辅佐奚齐!”

没过多久,晋侯诡诸去世,谥号献公。骊姬见献公托付了荀息,奚齐又是太子,心中便认定奚齐是晋侯无疑了,于是带着奚齐在献公灵前以小子自居。

8岁的奚齐身披斩衰,望着满是白色帷幕的灵堂,有些不知所措。晋侯诡诸的离世,让奚齐成了所有晋人的关注对象,也让他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奚齐跪在晋献公的灵前,悄悄地问骊姬:“娘亲,君父为什么躺在这个大盒子里一动不动?为什么你们大人不跪在前面,反而是让我这个小孩子跪在前面呢?”

骊姬抹了一把泪,说道:“孩子,你是太子,自然要为你的君父守孝,别人代替不了?”

奚齐抬了抬膝盖,说道:“重耳哥哥、夷吾哥哥和卓子弟弟也是君父的儿子,为什么他们不跪?当太子不好玩!”

骊姬还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解释多了奚齐未必听得懂,也就作罢,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骊姬对于晋献公的离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除了在众人面前不得不磨出几滴眼泪,其余时间她则憧憬着奚齐的未来。

确实没有事可想的时候,骊姬也会想一想自己的过往。

“二十一年前,”骊姬想道,“我在骊国过得好好的,却被君父叫到跟前,说是把我嫁给了晋国国君。我才不愿意嫁给晋国,我要嫁给那个草原上骑马技术高超的少年!他叫涩离,个子很好,人又长得俊俏,能够倒着骑马,人们都叫他‘马背上的俏男子’。而我也是骊国最美的公主,人们都说我‘眉目清秀似沁水,回眸一笑摄心魂’。周围的人都认为我俩是天生的一对,我也期望着涩离在我十四岁时跟我提亲。谁知,就是晋国讨伐骊国,耽误了涩离的提亲。更让人气愤的是,还要我嫁给晋侯!我不愿意,然而君父可不管这些,让人押着我和妹妹去了曲沃。”

骊姬抬头又望了望晋献公的棺椁,继续想道:“我被送到晋国时十五岁了,没多久就被诡诸破了身。我不愿意伺候他,几次想寻死,被人拦了下来;后来又想着逃回骊国,只是没有成功。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愿意待在晋国,对诡诸也没有太多的恨。谁知道,六年后,他竟然灭了骊国,还把涩离的首级扔在了我的面前!那一刻我真的绝望了,占了我的身子我认了,还要毁掉我的理想!从此之后,我不再寻思,我要报复晋国,我要让晋国被我征服!今日,终于让我等到了……”

“娘亲,我的背好疼!”奚齐的喊声打断了骊姬的思绪。骊姬赶紧查看奚齐的后背,却见他的斩衰已经被血水染成了红色,阵阵血腥味弥漫了周围的空气。

骊姬一阵惊慌,抱着奚齐哭道:“这是何人所为?竟然敢在先君灵前乱来!”

待到骊姬顺着匕首看去时,却见是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只听他说道:“奚齐不适合做国君,且让我断了晋人再让他做国君的念头!”说罢,拔出插入奚齐身体内的匕首,复又插拔了几次。奚齐连着“啊”了数声,不就就死在了骊姬怀中。

原来,这个行刺者叫里克,是先太子申生的拥趸,是甚有军功之人,攻打虢国、虞国都是以他为将。献公在时,尚能压制他;献公去世,他便无所顾忌起来,又因奚齐的母亲骊姬陷害过申生,便在灵堂之上直接用匕首刺死了奚齐。

奚齐死后,骊姬不胜悲痛,喝令护卫抓起里克来,然而整个灵堂内竟无人敢上前;就算是晋国相国荀息,也要忌惮里克几分。

荀息无奈,只得又找来卓子立为晋侯。谁知,里克又把卓子杀了,还将骊姬鞭打至死。

骊姬之美,晋国无出其右者;骊姬之狠,晋国无出其右者。里克在灵堂鞭打骊姬,骊姬叫声凄惨,又兼之美貌决然,令人不禁生出怜悯之心。可是,晋人又想起她为了立奚齐为太子而不择手段,赶走了贤名远播的重耳、夷吾,不禁按下怜美之心,任里克鞭打。

后有人赞骊姬之美且狠,其语曰:“

齐文姜、楚桃花,寻欢不避人伦;卫许穆、晋骊姬,救国或誉或恨。

骊姬一美传泌水,

晋国多子被驱逐。

蜂间太子毒胙肉,

除了申生留余党。

再驱重耳和夷吾,

绛城从此无公子。

献公辞世奚齐立,

里克刺其于灵前。

荀息再立卓子继,

怎奈里克施故技。

一代美人鞭下死,

何人敢出怜美心。”

荀息说道:“献公属意者奚齐也!奚齐既死,再者卓子,卓子复死,我当践行我的诺言!”说罢,就要自杀。

里克拦住道:“相国不必如此!重耳、夷吾都是有贤名的公子,又年长,更适合做国君,何必非要立两个黄口小儿呢!”

荀息说道:“我与献公有约,立君成则我继续为相国,不成则随献公而去!里克将军,请不要挡了我的名节之路!”言罢,推开里克的手,当众自尽。

里克对众人说:“公子重耳、夷吾都是君子,素有贤名,当立重耳,再复夷吾!”众人心里都愿意,又有里克在前,都催促说:“当速速派人去翟国请公子重耳!”里克派狐偃之兄狐毛至翟国迎接公子重耳。

狐毛将晋国之事都告诉了重耳、齐东等人,又说明里克要立重耳为君的意思。

重耳一时犹豫不决,狐偃说道:“公子,我们来到翟国,无非是躲避晋国内乱。如今献公已去,里克又请我们回去,正是好机会!”晋国四贤也归国心切,都劝重耳回去继位。

齐东听后说道:“大哥,诸位,我认为不可以回去。”狐毛、狐偃等正要反驳,齐东接着道,“我知道大家都会觉得我不了解晋国情况,贸然拒绝了如此好的继位机会,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然而,事情来临之时,往往外人更能看得清楚,而处在事情中的人大多容易被迷惑。大家都想回去,是因为家在晋国,而且当初来到翟国也是方便回晋国,现在机会来了,该结束这身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了。可是,大家想过没有,里克可以杀奚齐、卓子,就不可以杀大哥重耳吗?”

狐偃刚想说话,齐东笑着阻止道:“狐前辈洞悉术超然,再加上陈堂主的瞬移术,对付几百人不在话下,然而对付晋军就不能起大的作用了。再说,晋国内部情势不明,能真正为我所用的人也不多。最后,即使我们能顺利继位,里克始终是个祸患。大哥素来仁义,会杀掉他吗?杀则毁名,不杀则留患,骑虎难下!”

众人听罢,都沉默不语,重耳则踱来踱去,一会叹气,一会气愤,回头又看见美丽的翟国夫人和两个儿子,最终决定不回去。

狐毛只得回禀里克道:“公子重耳说违背父亲的命令逃出晋国,父亲逝世后又不能按儿子的礼仪侍候丧事,他怎么敢回国即位,请大夫还是改立别人吧。”里克闻言,知道重耳有所顾虑,便不强求,又派人去梁国迎接夷吾。

夷吾接到消息,就与吕省、郤芮商量。

吕省说:“里克不让其他公子为国君,反而寻找流亡在外的公子,必是想流亡的公子便于控制。那我们就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诸侯送我们回去,里克也就不会怎样了。”

郤芮说:“目今离我们近且强的诸侯就是秦国了,我们以河西之地换取秦国的支持,相信他们也愿意。”

夷吾说道:“里克既然迎我回去,那必有所图,就把汾阳给他吧。”吕省、郤芮二人也同意。计议妥当,就给秦伯任好写信。

信刚到雍城,孙阳即得到。他打开书信看毕,觉得与重耳有关,便誊写一份,着历山派弟子送往翟国给齐东。孙阳压着这封信两三日,估摸着齐东看了,复信也在来的路上之时才把书信呈于秦伯任好。

秦伯任好看罢书信,又递于百里奚、蹇叔。秦伯任好说道:“晋国内乱,正是攻击他的好时候。然而里克当政,恐怕其有所防备,攻晋之事就不议了,说说帮不帮夷吾的事吧。”

百里奚说道:“论才干和贤名,重耳胜于夷吾,立君当立重耳,我们不应帮夷吾。然而论与秦利,当立夷吾,我们应该帮夷吾。”

秦伯任好听罢,一惊,旋即笑道:“左庶长所言,寡人不甚明白。怎么立夷吾反而对秦国好呢?”

百里奚只笑不答,蹇叔接过话来说道:“君上,重耳有才有贤,若为晋君,晋国就会更强大。一个强大的晋国不利于秦国,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不强大甚至有些弱的晋国!”

秦伯任好听罢,恍然大悟,思忖片刻又道:“据寡人所知,齐大侠与重耳是结义兄弟,左庶长和右庶长又是齐大侠的师父,我们不帮重耳似乎不在情理。”

百里奚和蹇叔笑道:“君上既然重用我们,我们自然是为秦国考虑,不考虑私人感情。但我们的徒儿如有所求,我们也会在私人方面帮他。”秦伯任好听后,从内心深处更加佩服百里、蹇叔二人。

回到住处,百里奚、蹇叔和孙阳便说起夷吾求救一事。百里奚说道:“这件事我们先公后私,应该给东儿修书一封,告知情况。如重耳有意争夺君位,也好做准备!”

孙阳哈哈一笑道:“两位师父,不必修书!我已经早把这封信誊写一遍发往翟国了,估计不时就会收到大哥回信。”

蹇叔笑道:“我们哥俩是先公后私,你是公私兼顾呀!”话音未落,已有历山派弟子送信而来,果然是齐东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