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禅意人生:存在主义治疗师眼中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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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都是有意义的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这就是:是否值得活着。

——阿贝尔·加缪

如果没有艰苦,人生会非常肤浅乏味。人活着注定要受苦,受苦的人要去发现苦的意义。

——戈登·欧伯

有人问赵州禅师:“和尚修行这么好,还会下地狱吗?”

赵州说:“等我死后就会下地狱。”

那人精怪地说:“和尚是大善知识,怎么会下地狱呢?”

赵州说:“如果我不入地狱,谁去那里教化你呢?”

赵州禅师的意思是:执着有地狱的人,才有可能创出自己陷身于地狱水深火热之中的情境。换句话说就是,存在的都是有意义的,不要妄分地狱与天堂、好与坏、对与错。

的确如此,我们的活动、快乐和哀伤都具有成长与发展的意义,并不是随机发生的无意义事件。超越纯然科学、唯物或存在的观点,能使我们从更宽广的角度看待人生。从严谨的存在主义立场看,健康就是在无意义的世界中创造出意义。从灵性的立场看,健康则是找出原本就有的意义。从禅学角度看,则是两者兼顾,一方面不断找出更深的意义,另一方面不断建构与诠释这个更深的意义。这个意义的发现具有极大的疗效。正如维克托·弗兰克尔所观察到:“人只要能从中找到意义(不论这个意义看起来多么可怕),就可以面对任何事。”《西西弗斯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就是如此:

……

终于有一天,西西弗斯却在这种孤独、荒诞、绝望的生命过程中发现了新的意义——他看到了巨石在他的推动下散发出一种动感庞然的美妙,他与巨石的较量所碰撞出来的力量,像舞蹈一样优美。他沉醉在这种幸福当中,以至于再也感觉不到苦难了。当巨石不再成为他心中的苦难之时,诸神便不再让巨石从山顶滚落下来。

西西弗斯在这一奇妙的发现中超越了自己的命运。在那微妙的时刻,西西弗斯回身走向巨石,他静观那一系列并无直接关联却跟他自己的命运紧紧相连的生命行动,发现正是自己创造了自己的命运。于是他变得比他推动的巨石还要坚硬。征服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西西弗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种幸福。

与禅学这一观点一致,现代心理学也教导我们需要重视痛苦、走入其中、感受和探索痛苦,而不可逃避或压抑它。因为,探索痛苦能呈现其中的故事,使我们进入更深层的生命,当我们向内心深处开放、不怕受伤时,不断扩展的觉察力就具有疗愈的作用。正如尼采所说:

从绝望的深渊中,从严重的病痛中,人们回归到新生状态,脱去一层皮肤,更怕痒、更敏锐,更能品尝快乐的滋味,有着对一切好事更敏感的舌头,更愉悦的感官,带着无邪的喜悦,像小孩子般天真单纯,看东西时比以前细腻百倍。

佛陀之所以把“苦谛”放在“四圣谛”之首,除这是生命的实相之外,佛陀希望大众能明白苦难的意义,并对自己的生命负起责任。正如存在主义治疗家维克托·弗兰克尔所提出:

我们必须了解自己,告诫沮丧的人们,我们期望从生命中得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期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生命的终极意义就是承担责任,去为生命的疑问寻找正确的答案,完成生命交给每个人的任务。

在精神/心理卫生科临床,如果治疗师能让抑郁症来访者体验到存在的意义,那么就可能不用药而愈。正如维克托·弗兰克尔在治疗一位“由于体验不到存在的意义导致没办法从两年前的丧妻之恸中走出来”的来访者时所记录的:

我该怎么帮助他?我该和他说什么?我不会告诉他什么?相反,我问他这个问题:“如果是你先过世,你妻子独自活下来的话,会怎么样?”他说:“那对她来说太可怕了。她得受多大的痛苦!”我接着说道:“你看,她可以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是你让她免于这样的痛苦,但是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独自活下来哀悼她。”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平静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下面借讴歌博士在《医事——关于医的隐情与智慧》中的叙述来说明一下疾病的存在意义:

我采访过一位曾患有绒癌的女作家,她在30来岁的某一天,得知自己患了癌症,生活也在那一刻发生了变化:

“从小到大,我都是优等生,总得一等奖学金;毕业后在报社我是好职员,然后是好领导。一直以来,生活和社会设置的可能达到的高标准就在那里,我朝着它们的方向去努力,然后我就达到了。除此之外,我还有点小才华,文风犀利,谙于情感交锋,把它们写在小说里,然后,就出版了,有人读着它们感动了。这么多年来,我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工作勤奋。

“一年半前,我患上了一种恶性滋养细胞肿瘤。在得知确诊结果的那一刻,我对眼前的现实强烈地抗拒,巨大的倒霉感笼罩了我,除了这些抽象感觉和放声大哭之外,我并不能确切地预料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有多少更具体的痛苦在等着我。

“我的生活从办公室换到了医院病房,穿上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每天,在我周围呼吸的是有病的人,她们在接受化疗和手术,因为化疗反应,她们整日饭食不香,头发所剩无几,我也马上和她们没什么两样。可就在几天前,我还是新闻版的干将、情感小说的高手,每天电话不断,至少十几个人约稿,请我吃饭。生活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从进病房起,我以泪洗面,哭累了睡,睡醒了哭。除了亲人之外,我拒绝任何人来看我,除非他们答应能治好我的病,显然这是很过分的要求。

“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在我身上尤其明显,恶心、呕吐、脱发、口腔溃疡……每天我最关心的是接下来还有几个疗程,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但是从医生那里,我好像永远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的枕头边放的不是励志书,而是教人如何防备医生的《别让医生杀了你》。如果要让医生评选‘年度最讨厌病人’,非我莫属。在化疗药物杀死我身上的癌细胞的同时,我也几乎被摧垮,万念俱灰。后来有人问我怎么坚持下来的?我回忆说可能是人贪生怕死的本能,周围那些和你本不相干的人给予的温暖,让我一开始就柔弱的生命火苗能撑到化疗结束也没熄灭。

“我绝对算不上微笑面对疾病的那一类强者,甚至可以说是一路哭过来的不合作典型。但是,疾病让我知道了在健康时感受不到的角度和体验,比如对朋友的感恩和不苛求,比如知道了什么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浮华,什么又是真诚。我把这些说给一个在外企正玩命苦干爬高位的小女孩听时,她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是有病的人,所以思维也带着病态?人们好像都认为,只有健康的身体、健康的灵魂,才能对这个世界有正确的认识。但人是有机体,疾病或早或晚会光顾,生命虽以死亡为终点,疾病也会穿插其中,我感觉它其实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愿我们这些凡人能读懂疾病背后的隐语。”

在经历了一年痛苦的化疗和半年的心理恢复之后,她终于不再以一个“女秃子”(她自己的原话)的形象出现。疾病是生活的一部分,疾病带给她新的生活观。谁都难说此生稳操健康胜券,即使不是死于名目明确的疾病,也会死于衰老本身。在走向最后的死亡过程中,疾病的穿插能让人从与健康不同的角度去看生活,看生命,这样的感悟可能才是真正的360度,没有盲点,也没有想当然。从自然选择的意图来看,人会生病和最终面对死亡是必然的事,但似乎很少有人会在生病时想一想疾病会带给我们什么。

需要注意的是,禅学中“存在的意义”无关于中国式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因为,前者是从存在主义哲学和心理学层面上说的,后者许多时候成了邪恶、腐朽力量的自我辩护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