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禅意人生:存在主义治疗师眼中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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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

五十年来,在我的统治之下,国泰民安。我享有子民的爱戴、敌人的畏惧和盟邦的尊敬。财富、荣耀、权力、享乐之于我,乃唾手可得;俗世寻常的祝福,已对我的幸福无所增益。此情此景,我所在乎的,是我的生命中能拥有多少纯真无伪的快乐日子。到目前为止,累积已有十四天了。

——西班牙国王阿布杜勒拉曼三世

有一位外道拿了两个花瓶献给佛陀。

佛陀说:“放下。”外道放下了一只手中的花瓶。

佛陀又说:“放下。”外道又放下了另一只手中的花瓶。然而,佛陀还是对他说:“放下。”

外道摊开两手道:“我现在已两手空空,还叫我放下什么?”

佛陀开示道:“我不是让你放下花瓶,而是放下一切烦恼执着。当这一切都放下,你将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

“放下”曾是佛陀重要的教授内容之一,但现在已被严重地滥用和误用,并几乎成了人们劝导“失意”者的口头禅。例如,失恋的来访者往往把“忘记对方”当成“放下”。因此,“放下”原则值得我们在此进行探讨。

在禅学中,放下是正念的特质之一,它的意思是:请别再依附任何事——包括任何想法、事物、事件、特殊的时刻或者欲望;完全接纳当下所呈现的状态;让事物以其本来面目存在,放弃以强制、抗拒或挣扎来交换更强有力、更美好的状态。

通俗地说,放下类似于不执着,尤其是不执着于结果,不再紧抓我们想要的、已执取的或者必须拥有的。放下也意味着不执着于我们最痛恨、最厌恶的事。厌恶只是执着的另一种状态,是反向的执着。

因此,“放下”原则正是我们现代人所需要的。因为,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我们经常被逃避“存在性”痛苦而衍生出来的各种欲望所困住,如纠缠于声色名利、身体状况、人际关系,等等。

心理卫生科的临床经验告诉我们,当开始投入培养放下的态度时,就意味着你已经明白:你比那一直在说“这不可能”、“他应该”、“他必须”的声音更巨大、更宽阔。当你让事物顺其自然时,便和存在/觉知本身站到了一起。如此,就无所谓生死、无意义、孤独和限制等“存在性”困境了。

下面举两例心理痛苦的来访者对“放下”的理解:

第一例是失眠症者。在他读了笔者所著的《与自己和解:用禅的智慧治疗神经症》里许多与放下有关的禅学故事之后,医生问他:“您准备如何在日常生活实践中放下原则呢?”他回答:“不与睡眠纠缠,在睡不着时做些与睡眠无关的事务。”此后,他在失眠时就干脆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或者做观呼吸练习,结果在不知不觉中摆脱了失眠。

另一例是伴强迫的慢性精神分裂症者,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的效果均不满意。由于服用大剂量的抗精神病药和抗抑郁药,身体比较胖,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主要花在了照镜子和各种减肥活动中。在接受禅疗的过程中,医生跟她探讨完“佛陀出家”的故事,她说了一句:“医生,我知道该如何放下了!”回家后她干脆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也不刻意减肥了,并找了一份工作,数月之后,她的体重减了5公斤,社会功能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她说道:“放下就是允许问题存在;只要不与生命对抗,痛苦就会减少。”

需要注意的是,在心理卫生科临床,经常会遇到“假放下”现象。这种现象在焦虑症、强迫症、恐惧症、躯体症状障碍等神经症来访者中比较多见。例如,当医生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会回答:“医生,没事了,已放下了,‘不想’那些烦心事了。”当医生进一步追问后往往会发现,他们压根就没有真正地放下,有些人采取合理化机制,就像“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一样,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而已。还有些人采取了以下的躲避方式来“暂时放下”:

(1)逃避行为

逃避行为由你在一个引起焦虑的情境中一时冲动所采取的行为所组成。本质上讲,你要逃离这个情境以避免感到焦虑。例如,你与一群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当你开始感到焦虑,从房间里跑出去以避免感到焦虑,这就是一种逃避行为。然而,久而久之,由于你对此事的容忍度降低了,你的焦虑感也就增强了。

(2)回避行为

回避行为包括你为了躲避让你感到心烦意乱的经历所做的事情。例如,一个朋友邀请你到他另外一个朋友的家中与他见面,而你知道去朋友家会让你感到焦虑,所以你不去,这就是一种回避行为。结果,你的长期焦虑将会增强,因为当你回避让你感到焦虑的情境时,你从未让自己认识到那些情境实际上是可以忍受的。

(3)拖延行为

拖延行为意味着你推迟做事,与错误地认为在应激水平上比较容易做事有关。例如,你推迟去朋友家,非得等到最后一刻才动身。你等啊等,等到尽可能晚的时刻,你已经在那段时间里加重了自己的焦虑感。你细心地开导自己,认为这种情况应该拖延到最后的时刻,因为当你最终抵达的时候,你确实会忧心忡忡、精神紧张。在一个引起你焦虑的情境面前退缩不前,焦虑会比开始面对时更严重。

(4)安全行为

安全行为指的是用做事或者搬运东西的方法使自己转移注意力或者给自己一种安全感。例如,你去了朋友家并开始感到心烦意乱。为了防止自己变得更焦虑,你开始把玩你的手表带,以转移你的注意力。这就是一种安全行为。这种行为让你暂时坚持撑下去并且不退缩。但是,这种行为最终会变成一种紧张性习惯。因为这样做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太紧张了,以至于即使简单地面对引起你焦虑的事情,你也做不到。

同样,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利用精神科药物达到“不想”、“不焦虑”、“不害怕”的目的也是一种“假放下”。因为,对相当部分接受精神科药物治疗的人来说,停药后的复发率是很高的。

下面是一位来访者的“假放下”状况:

该来访者女性,17岁,高中生,曾因“反复思考、紧张”在某一医院被诊断为“焦虑症”,予舍曲林治疗半年,有效,但停药3个月后又出现紧张担心、反复思考,到台州医院心理卫生科求治。经过协商,决定采取药物舍曲林治疗与正念治疗结合。在治疗过程中,来访者坚持服用药物,但正念训练断断续续。半年后告诉医生,说她的人生观已经发生彻底改变了,这次病“真的”好了:已经不那么关注考试成绩了,觉得生活能力比读书重要;女生应该对自己好一些,要学会打扮(如抹口红)以增加魅力和自信;中学时不能死读书,而应该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心理健康测查量表检测显示:兴奋状态分值偏高(为63分),谎分分值偏高(为65分)。来访者对此表示不理解。

在经过深入的咨询之后发现,来访者的转变是一种“假放下”现象,是“合理化”,甚至是“反向认同”的心理防御机制作用的结果,其目的是对抗潜意识中深深的“学习焦虑”。

下面借波西亚·尼尔森的《五短章自传》说一下“假放下”与“真放下”的区别:

第一章

我走在街上,

人行道上有一个很深的坑。

我跌进坑里,迷失了。

我感到无助,

但是,这不是我的错。

花了很长的时间,我才爬上来。

第二章

我走在同一条街上,

那个很深的坑还在人行道上。

我假装没看见,

又一次,我跌进坑里。

我不敢相信,我竟在同一个地方跌倒。

但是,这不是我的错。

很久,我才爬出来。

第三章

我又走在同一条街上,

人行道上那个深坑还在。

我看见那个坑,

我还是掉了进去。

因为,这已成为我的习惯。

我睁开眼,

清楚地看见我跌倒的地方。

是的,是我的错。

我立刻爬了出来。

第四章

我还是走在同一条街上,

人行道上依然有那个深坑,

我绕道而行。

第五章

我走在另一条街上。

可以看出,“假放下”有些类似于鸵鸟政策,用的往往是“视而不见”的方法,而“真放下”是建设性的。因此,禅学中的放下、顺其自然、不执著的态度无关于疏远或冷漠,不可将其与消极、分裂的行为或任何逃避真实的企图混淆。放下不是用来自我防御的病理退缩,也绝非虚无主义。禅学中的“放下”与这些完全相反,它是积极的,是心智与心灵的完全健康状态,它意味着以新的方式拥抱整个存在。

在心理卫生科,对于执念太重、无法“放下”的来访者,我们会让他练习宽恕冥想、慈悲冥想,促进其达到意识中的“我”与潜意识中的“我”和解。

下面借电影《凡夫俗子》再强调一下“放下”的重要性:

杰瑞特夫妇一家四口人,住在芝加哥郊区。丈夫卡尔文是个收入颇丰的律师。他为人正直,和蔼可亲,在家里是个忠实的丈夫、慈祥的父亲。妻子贝思是个精明能干的家庭主妇。她偏爱长子伯杰,不太关心次子康拉德。一次兄弟俩出去划船,伯杰不幸溺水而死。从此,愁云笼罩了这个家庭。康拉德因未能援救哥哥而深感内疚,整日离群索居。自杀未遂后,更加郁郁寡欢,但从未向父母吐露过内心的痛苦。卡尔文陪康拉德散步、唱歌,并劝他去医院就医。贝思却责怪丈夫过分娇惯儿子。

在精神分析家伯奇德耐心开导、悉心治疗下,康拉德恢复了正常。但当他在父亲的陪伴下回到家里,投向母亲的怀抱时,却遭到了她的冷遇。康拉德感到十分难堪,木然无语地呆立在一旁。这情景深深震动了卡尔文,他对共同生活了21年的妻子竟能如此冷酷无情、固执己见感到震惊,同时意识到他们的夫妻感情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最后,贝思因感到在家中极端孤立而愤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