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帝国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一卷 建康风云

一 南渡南渡!风云际会大业兴

“急报!急报!”东都洛阳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一骑快马突然从南边宣阳门疾驰而入。

晋永兴之年(304),入秋的第一场雨刚刚收住,地上的水花又一次被溅开来。道旁正在拾掇铺子的小贩一脸麻木。对他们来说,午夜前后御街上突然跑过传送军情的驿卒或甲士早已不稀罕——皇帝成了摆设,朝臣忙于清谈,野心家们纷纷亮相,他们挥舞刀剑,瞄准了昔日的手足,为了权力,大肆杀戮,差不多每年都要死掉几位亲王。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宣皇帝司马懿、文皇帝司马昭的五位兄弟及子孙已送掉了性命。

杀归杀,闹归闹,这些亲王基本的规矩还是要讲,尽管宝座上那位皇帝,脑袋不是太灵光。

这位全身铠甲的武士径直来到司空府上。身为司空的司马越好像一直在等这个人,迫不及待迎了上去:“邺城可有消息?”

“皇太弟近日愈发放肆,时有僭越之举,车驾仪从已超过天子。”

“好,好得很!只一条就可定他的死罪。”司马越双掌相击,“我明日就上奏天子,定他个谋逆之罪。”

“可皇太弟坐镇邺城,就是为了避刀剑而遥控京师,他肯束手就擒?”送信人有一丝犹疑。

“我奉天子之命以问罪诸侯,顺应天理,他岂敢违抗?”司马越摸着颌下浓密的胡须,有些得意。

司马越,本是宣皇帝之弟司马馗之孙,高密王司马泰之子,授爵东海王,加司空,又因擒拿长沙王司马有功被封为尚书令。皇太弟,即成都王司马颖,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在赵王司马伦之乱中施行仁义,不居功,颇得朝野推崇,实力日渐雄厚,日子一长,逐渐目无朝廷,有了野心,引起各路亲王的不安。司马越对这个依着辈分来说还得管自己叫“叔”的年轻人一直很忌惮,故在其驻地邺城安插了眼线。

次日早朝,司马越第一个上奏,向当朝皇帝司马衷大谈了一通“放皇太弟外镇,无异于养虎喂狼,若等其羽翼丰满,则难以剿除,不如先发制人,以‘僭越天子当问罪’为名讨之”。司马衷双目无神,一脸无辜,未置可否。

这时,官拜太宰的河间王司马颙走上前来:“东海王所言极是,皇太弟数月来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负圣恩,发兵问罪势在必行。”

“且慢!”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司马越一看,是太常郭璞。此人极善占卜,颇有名头。“据臣所知,皇太弟在邺城深得人心,且兵精粮足,京师驻军劳损经年,贸然出兵只怕胜算不大,恐徒伤士气。另,臣这些天还无意听到了一首童谣‘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心内忐忑,只怕要应在皇室宗亲身上。”

“哼,太常此语莫非是要助长叛逆之心?陛下以万金之躯亲临前敌,又有司空东海王统军,皇太弟不过一乳臭未干小儿,必束手就擒。”司马颙斜眼看了看郭璞,“陛下,太常郭璞质疑圣聪,听信市井妖言,分明是叛逆一党,请降旨问罪。”

“嗯,太宰所言不虚,那……”皇帝冷不丁冒了句正常的话,倒让满朝大臣深感意外,台阙下的司马越早年曾入宫服侍过司马衷,知道他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没个准儿,若不乘着他明白的时候把话说完,之后就真的是对牛弹琴了。他赶紧奏道:“陛下,郭太常之言虽不中听,但念其忠心为国,累日主掌祭祀有功,权且记下此过。”

话一出口,司马越便后悔了,他知道司马衷简单地回答“好”或“不好”没问题,若让他判断是非则太难了。果然,傻皇帝呆在了那儿,咧着嘴,瞧瞧司马越,又看看司马颙。

司马颙发话了:“陛下有好生之德,既如此,将郭璞削职为民,即日离京。讨伐皇太弟一事,由司空东海王全权处理,陛下将御驾亲征。”

司马越恨得牙根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司马颙居然擅自专断让皇帝御驾出征,分明是想坐收渔利,可他身为太宰,可统管家族事务,当初力主封成都王为皇太弟的是他,如今要问罪的也是他,翻雨覆云可见一斑。

三日后,讨逆大军开拔,司马越任大都督,司徒王戎、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襄阳王司马范、右仆射荀籓、右卫将军陈眕等护卫着傻皇帝,领军十五万杀奔邺城。

出兵当晚扎营,司马越请来尚书仆射王衍、散骑常侍琅琊王司马睿等亲信饮酒。几杯酒下肚,司马越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夷甫(王衍)、景文(司马睿),有一件事我老是放不下,你们来替我想想。郭璞数日前曾在朝堂上说有童谣唱‘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将应在皇室宗亲身上,这作何解释?”

二十九岁的司马睿是宣皇帝第五子琅琊王司马伷的嫡长孙,是世袭的王爵,尊贵程度盖过司马越,然而由于其父司马觐早亡,琅琊王这一支显得默默无闻,自十五岁继承王位以来,司马睿鲜于露脸,再加上自身恭谨谦卑,喜怒不形于色,很得宗室赞许。因琅琊国和东海国邻近,司马越也格外重视这个侄子,但凡有饮宴总爱拉司马睿来作陪。当然,司马越也有自己的心思,他是远亲,要想在洛阳谋得一席之地,必须得有皇帝的嫡亲为他撑腰,其他近亲,眼角都挑得高高的,不拿正眼瞧他,唯独这个司马睿,见到他很是亲热,这让司马越心里逐渐有了底。不过,在司马越面前,司马睿毕竟是晚辈,不好直接作答,他很乖巧地看了一眼王衍,这也是司马越很欣赏他的地方。

王衍一向以清流自居,好讲玄理,人称“口中雌黄”,又仗着资历,颇为自得,他微呷了一口酒:“殿下,虽是小儿胡话,却也有些道理,‘五马’不正应在此次出征的诸王身上?加您一共五位。‘渡江’者,奔建邺也,化为‘龙’,乃称霸之道。您可要三思啊!”说着,他向着司马越微微一欠身。“臣还听说,太康年间,江南有童谣‘宫门柱,且当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还说‘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这一切统统指向江南会有变数啊!”

“哦?”也许是王衍说出了自己内心想说但不便说的话,司马越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愣在那里。一旁的司马睿也觉得头皮一紧,埋下头不作声。

“皇族宗亲甚多,怎知就一定应在我身上?景文倒是更合适啊!”司马越半开玩笑地说。

“哎呀,王叔吓煞小侄了,我只求旦夕苟活,焉有非分之想?”司马睿冷汗直流,伏地便拜。司马越见状大笑,赶紧扶起司马睿:“一句玩笑,景文何必如此?”

“殿下,世间之事,天命固不可违,更兼人为。今您领兵讨伐皇太弟,正是建功之际,何不伺机而动?既有童谣相传,南方之事不妨早作打算,或先遣一二心腹渡江做准备。依臣看,不仅皇太弟,太宰河间王也是暗藏杀机,中原干戈一两年内不会停息;北方匈奴刘渊亦非久居人下之辈,一向虎视中原。居建邺则可依大江天险,不失为孙仲谋霸王之业。”

别看王衍平时尽说些玄之又玄的义理,今日对大势的一番纵论却让司马越频频点头,他压低了声音:“若我为孙仲谋,卿当是鲁子敬。”


邺城,皇太弟的府上早乱成了一锅粥,司马颖瞧了瞧身边的谋士武将,连连摇头:“唉!是我失于计较了,以为远在邺城就可控制我那个白痴哥哥,没想到平日里两个浑浑噩噩的老头子(司马颙和司马越)竟要起兵伐我,邺城怕是保不住了!”

“殿下,就算我们再有理,如今是天子亲征,刀兵相向乃是大逆不道,只有缟素出迎,请求天子从轻发落才是正理。”说这话的是正在邺城守母丧的东安王司马繇,论辈分,他是正在司马越军中的司马睿的亲叔叔。

“从轻发落?我那皇兄若清醒,我自是无碍,就怕他糊涂!况且有人正要害我,怎会让他清醒?听说你侄子也随军而来,该不是你也有二心了吧?”司马颖猛然想起这一档子事,正好把气撒到司马繇身上。

司马繇回邺城已近两年,这半年来与皇太弟时常接触,发现此人平素还算正常,深得河北民望,但犯起浑来九牛难拽。深知皇太弟秉性的他连声言道:“不敢,不敢。”赶紧退下。

司马颖麾下多是热血之士,主战的占多数,他便安排奋武将军石超统兵出战。

永兴元年(304)七月,两军相遇在荡阴(今河南汤阴),司马越统率的王师中了埋伏,一败涂地。

战前,司马睿想立些军功,主动请缨上阵,司马越思索再三,安排他与豫章王司马炽一道担任救应。怎奈前军溃散,司马睿不能禁止,只好拉着司马炽一道收拾残兵往下败。这位豫章王是先帝第二十五子,自幼懦弱胆小,自打一上了疆场,脚脖子就直打战。一听要后撤,第一个掉转了马头。他们正在打听各路败兵的逃向,右侧一阵大乱,一彪人马杀到,看旗号,是石超手下的精锐,个个矫健。司马炽正愁没个借口溜掉,赶紧一甩鞭子:“要命啊,琅琊王兄,我先走了。”说罢,一打马屁股,蹿出老远。

司马睿表面平静,心里也有些发憷,司马炽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现在成了这支接应部队的唯一统帅,要是他也逃了,司马家族的脸面何存?司马睿平日也习过骑射,甚至和手下较量过剑术,但那都是走走过场,何况手下还让着自己,而今天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甲兵,手里都端着明晃晃的钢刀长枪,他的手顿时有些不听使唤,想拔出佩剑,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有个甲兵瞧准了司马睿,见他的动作僵硬,认定是个嫩角,一声狞笑,长枪径直刺了过来。拔剑迎敌来不及了,司马睿急中生智,双腿狠命一夹马的腹部,那马感觉下腹部一阵酸痛,迈开四蹄,竟“突突突”地朝着对方撞了过去。

那甲兵没料到司马睿会直冲过来“送死”,马到跟前,他慌了神,身子下意识地一让,闪开一条道,司马睿连人带马冲了过去,直奔邺城。

甲兵回过神来,见司马睿居然跑向邺城,大喜过望,招呼同伴紧追不舍。司马睿在前头跑了一阵发觉方向不对,一打马想奔向另一条道。那马前蹄站住,后蹄撒开,就地转了大半圈,待再要迈步,蹄子一软,整个身子扑在了地上,司马睿也被扔了下来。

追兵就在不远处,司马睿顾不得疼痛,猛地起身,拖着伤腿往前奔,一瞬间,力气和胆量都上来了,他拔出佩剑,半转身横在身前自卫。

“琅琊王,赶快上马!”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司马睿抬起惊恐的眼睛四望,发现左侧一片茂密的松林边上有一骑马奔了过来,速度极快。“这人怎么认得我?”司马睿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人转眼到了眼前,甩镫下马,递过马鞭,“请王爷赶快骑上我的马!”这声音里居然带有一丝不在乎。“那你……”司马睿有些迟疑,他注意到来人面色白润,头戴卷梁冠。“您就别管我了,我这是‘踏雪飞燕’,日行八百里的宝马。”追兵迫近,司马睿不再推托,从那人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甩手一鞭,那匹马如流星一般划过原野。

跑了好一阵,司马睿觉得身后没有了马蹄声,才让座下马放慢了节奏,他只觉得随着马的节奏,身子不断摇晃,眼前直冒金星,赶紧跳下马。站定后,头倚在马鞍桥上,长出了一口气。

司马睿这才注意到,这匹马除了四蹄末端各有一撮白毛,两肋下各一处条纹状的花斑,其余地方都是乌黑一片。“难怪叫‘踏雪飞燕’,妙哉!奇哉!”司马睿也是爱马之人,但凡见到一匹良驹便不忘夸赞品玩一番。突然,他又想起那位借马之人:“跑得匆忙,忘记问那人姓名,只怕已是凶多吉少。”司马睿不免有些伤感。

前面不远处已是洛阳军队的营垒,司马睿见到了司徒王戎、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几位,一问才知道,傻皇帝被石超虏进了邺城,东海王司马越等人也不知去向。

几位亲王正在为傻皇帝的生死而焦虑,有邺城甲士带来了皇帝的诏书,大意是让双方停止交战,都进邺城回话。大家心里明白:这是皇太弟的主意。不过诏书上有玉玺,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回想起半个月前出洛阳时那股志在必得的劲儿,现在谁也提不起精神了。

进入邺城,皇太弟根本没接见诸位宗室,只是安排他们集中住在驿馆。在驿馆,司马睿意外地见到了借给他马的那位先生,他还是一副沉稳的样子,面带微笑,手里梳理着细长的胡须。司马睿几步上前纳头便拜:“若不是先生,司马睿这条命就算搭上了,请受我一拜!”

“琅琊王快快请起,举手之劳耳。”

“敢问先生大名,怎的认得小王?在借马给我后又如何逃离虎口?”司马睿这时的内心,一半是受宠若惊,一半是如坠云雾。他觉得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可以在两军阵前潇洒来去,简直是神人一般,所以很好奇,追问个不停。

“在下王导王茂弘,官拜东海王参军。”

“哦?莫不是被誉为‘将相之器’的琅琊王阿龙?”

“‘琅琊王阿龙’正是,‘将相之器’岂敢!”王导连连摆手。

“久闻先生贤名,景文早想一见,不料今日在这般情形下两度相见,实乃上天眷宠。”司马睿口称表字,以示对王导的尊敬,按理他应该先说自己的爵位。

王导大受感动,深施一礼:“茂弘何人,敢劳琅琊王如此抬爱。说起来,臣与殿下还是同乡呢!”

王导这一不寻常的幽默,逗乐了司马睿。一论年庚,二人同岁,越发亲密。按说司马睿贵为一藩之主,应该不会对郡内贤士陌生。只因他与其他藩王不同,每日想的不是广结高士,招兵买马,只是一味地恪守儒家仁义,克己复礼,交游寥寥,故而并无多少亲信幕僚。王导早年成名,遵循家族大业,认定入仕这条路,司马家族这帮子弟在王导心中一如酒囊饭袋,却唯独看好同在琅琊的司马睿,此番义借良驹助其脱险,正是他的巧妙安排。至于皇太弟,素知琅琊王家的大名,是断然不敢为难王导的。

荡阴一战,王师惨败,皇帝做了俘虏,皇太弟乐上了天。回过头来他又嫉恨起曾劝他投降的东安王司马繇,竟暗里处死了他,还打算问罪司马睿。

司马睿有点缺心眼,王导可不是糊涂蛋,他断定皇太弟没安好心,劝说司马睿连夜逃回了自己的封地琅琊国。

回过头再说司马越,荡阴之败并未打击到他的有生力量。半年后,他卷土重来,抓住皇太弟与河间王的内耗,各个击破,并毒杀了傻皇帝司马衷,立豫章王司马炽为帝,一时权倾朝野。

这时,已官拜太尉的王衍,又一次向司马越提及“渡江”一事:“固然您已官居丞相,都督六州军事,关东、中原名士争相来投,但中原之势已败,若想成霸业,实是困难。某之前劝说王爷移驻建邺,仅是一策,不如东连滨海青州,西连江汉荆州,与建邺成掎角之势,可控大江。”王衍挥动着一根麈尾慢条斯理地说。

“话虽如此,我若轻动,只怕中原要乱啊,而且你也知当今天子对我很是忌惮。”司马越皱起了眉头,“以我之见,莫如派遣一人南渡大江代我兴事,只是仓促之间,我在哪里找这个人啊?”

“人倒是有的。”王衍的小眼珠转了一下,“我弟王澄,族弟王敦足可领任荆州、青州。”剩下半句王衍没说,司马越听出他这是要自荐前往建邺,心里不禁暗骂:“你想狡兔三窟,都安插上你们王家的人?休想!”不过脸上还是很平静,“夷甫果然高见,容我再想想。”

王衍吃了个闭门羹,心头不悦,回到住处喝闷酒,叫王澄、王敦来作陪,几杯酒下肚,王衍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王敦是个精明的人,当时满口应承,立誓“定不负太尉”,他转回头就去找与自己关系最好的族弟王导商量。

“这事咱们得好好计划一下,太尉的意思让我去青州,我总觉得此地孤悬于外,刘渊、王弥等辈无不觊觎,还是下扬州的好。”

王敦比王导大十岁,在家族同辈人中颇有见识,但他对更年轻的王导格外欣赏,有什么事总爱找他商量。

王导看了一眼族兄:“看来你我弟兄不谋而合,扬州以建邺为根本,在建邺站住脚,依仗江南富庶之地,招贤纳士,又有天堑,足可成就一番事业。太尉推举你去青州,是他自己眼红建邺罢了。”

“哎哟,这么说好处都让他占了?”

“无妨,依丞相的个性,断然不会立刻答应,这正是你我兄弟的机会,不过……”

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而入:“好哇,你们居然在这里图谋不轨,待我去向丞相、太尉自首去。”

二王吓了一跳,王敦立时拔剑在手,借着灯光才看清是堂弟王旷。

“贤弟吓死我了,这种话怎能喧哗出来?”王导赶紧关上了门。

“哈哈,既做大事,何必胆怯?”王旷笑道,“反正这事我是知道了,算我一份如何?”

王导尚在犹豫,王敦“砰”的一声将拳头砸在几案上,半跪下,压低声音说:“如果你尚念及同宗情谊,告诉我,你听到了多少?”

王旷没接王敦的话,转过头反问王导:“茂弘兄,下建邺一事,非得请出司马家的人不可呀?”

王导知道王旷曾做过丹阳太守,熟知江南人情,便叹了口气,双手握在一处:“看来,贤弟已明白我的想法,但不知是哪个?”

“琅琊王司马睿!”王旷话一出口,王导“哎呀”一声左手扯住王旷,右手拉出王敦,“我王家的富贵生死,在此一举!”


数日后的一个上午,洛阳的丞相府上来了一匹“踏雪飞燕”马。这时节,丞相上朝去了,来的人找谁呢?

里间,年轻的丞相夫人、东海王妃裴氏正抚弄着一只白色的小猫,客席上一人探身而坐,正说着什么。

“景文啊,难得你一片孝心,王爷也常念叨你,只是你知道妇孺概不议论国政,我贸然向王爷举荐你前往建邺,似有不妥。”

“哦,这里还有四只鲜卑的大参,前些日子托了并州刘琨购得,景文不敢独享,知丞相为着国事昼夜操劳,夫人也跟着操心,一并送来孝敬丞相和夫人。”

“这如何使得,景文太客气啦。”裴妃嘴上推托,还是接过了礼盒,“这事不能直接说,你也知丞相是个直脾气,待我找个别的机会与你试试。”司马睿连忙起身行礼。

丞相府门外,司马睿擦了擦汗,这才发现里衣已湿透,这种事儿他是第一次做,尽管面对的是王妃,还是紧张得不行。他从袖子里掏出那枚几乎把玩了一天的龟壳,这是五日前王导托人带到下邳(琅琊国治所)给他的,他琢磨了半晌,才悟出“归来”的含义。

第二天,他就赶往洛阳,与王导兄弟见面,定下了裴妃这条门路。

也亏得平日里司马睿奉行孝道,裴妃对他印象不错,再加上几分厚礼,几阵枕旁风。三日过后,诏书下,以皇帝的名义,加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王敦受封扬州刺史,一同前往建邺(扬州的治所),募集江南勇士,伺机北上勤王。

清晨,瓜洲渡口,几条大船正停泊在此,司马睿和幕僚谢裒立在船头,欣赏着初秋的晨晖。

“唉!你我如今就像这奔流入海的大江,怕是今生再难回中原。”司马睿一阵感慨。

“殿下何故如此悲伤?想这次渡江南下,定是丞相的重托,我等当立住脚跟,厉兵秣马,积草屯粮,日后北上勤王,大功一件哪!”谢裒不解。

“你哪里知道,丞相是让我先为他在建邺打前站,日后中原若事有不济,他则做孙仲谋。对于江南,我一无所知,若不是王茂弘兄弟诸人……唉!茂弘还在洛阳呢!”司马睿一阵失落。

正在这时,江面划来一只小舟,上面有一人正挥手致意:“琅琊王,等一等,王导来也!”

司马睿没想到远在洛阳的王导会突然出现在江上,喜出望外,赶紧让人将船迎上去。

王导上得大船,二话不说,先掏出一纸绢帛:“殿下,丞相有密诏,让您到建邺后,先联络豪门大族,征集钱粮,专供洛阳之用,征兵一事可暂缓。”

“这……江南高门,素昧平生,想我不过一镇藩王,张口就向人家要钱要粮,只怕不妥。”

王导从容地收好诏书:“殿下,丞相此番让您南渡,真可谓困龙入海,莫若就此以建邺为家,另立一方基业。”

“万万使不得,当今天子尚在洛阳……”

“哎呀,时机已到,这正是上天赐江南于您,王导兄弟愿终生相随,请王爷开船!”王导往后一招手,仿佛一个手势,王敦船上顿时旌旗挥舞。王敦站在船头,拱手行礼:“殿下,处仲为扬州刺史,手下兵马听任差遣!”说罢,各船将士齐齐跪下。

司马睿不再言语,他系上谢裒递过的披风,向前抬了抬手,恰好刮过一阵风,船上大旗猎猎而起。


不久,自称汉王的匈奴贵族刘渊正式称帝,派遣大将石勒、皇子刘聪兵进山西,掀开了永嘉之乱的序幕。一些有先见之明的中原大族纷纷举家南迁,这便是有名的“永嘉南渡”。

还是在瓜洲渡口,一条大船上,汝南周、颍川庾琛、谯国桓彝,他们齐齐望着南方的天际,脑海中涌起无限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