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没啥大不了
我去找小师叔,她居然不在。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小师叔是一个寄居蟹般恨不得一辈子死在屋子里不挪窝的人,一切社交应酬总是能推就推。我问过原因,回答是不管男女大家总爱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背地里议论纷纷,让她觉得颇不自在,索性谁也躲在房里什么也不问,落个消停。
单单因为这种理由就整日整日的不出门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但扪心自问我也同意过于注意他人的相貌是很失礼的事,总好像要来找茬一样。小师叔是一等一的美女这没说的;可换个角度想想,一个人貌比西施或鼻蹋嘴歪都会为所有人多看好几眼,归根结底还不是一样的冒犯。
我在阁子前乱转了几圈。傻子活不错,时隔许久总算又让我见到这阁子本来的面目了。这肯定不是能一劳永逸的事,傻子在之后的若干时间内极有可能会反反复复出现在这里。而从小师叔的表现来看,她倒是一点不反感。
他俩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不相配——我只是震撼于小师叔未免过于好追了。
之前傻子说,喜欢一个人是无欲无求的,光是看着便会感到快乐。然我与师弟日日相处实在里也从不图他什么,却丝毫不觉快乐,只觉得着急。
我蹲在小师叔门口嘬完了整整一管烟,终归还是没等到她回来。最近门里的头头脑脑们似乎都很忙的样子,连老不修和小师叔这样习惯于四脚朝天混日子的都不放过,弄不好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顶着,这不关我事。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想走,却意外见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前日在山下遇到那个有点妖里妖气的“面如冠玉”。
“原来姑娘是千重弟子,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那人摇着扇子,很满意的看着我头上的簪子。
“……你怎么上来的?”山门禁制重重,而此刻就在我眼前,竟然有一个外人闲庭信步的到处乱逛?
“在下是掌门的客人,专程从京城前来拜会。”他依然笑眯眯的。
“难怪。”我也觉得这人单枪匹马,不太像来闯山的。于是顺手把烟渣磕干净,道:“你走错道了,这是我小师叔的住处,掌门的三进院要拐上去再往里走走,找不到你再问问人。”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路。”“面如冠玉”始终笑着,拜别我走了。我愣在原地,一度甚至怀疑他并不是在笑,而是天生就长这样。
“最近都怎么回事……?”离开小师叔的阁子,这两天周围哪哪都不对头。
最不对头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就在老不修的院子里:师弟正和傻子坐在一起喝茶。
我承认自己站在门口确实是花了点时间去理解这个场景。
“呀,春浅妹妹回来啦?”傻子一脸憨笑,身子却已下意识的开始往后挪措。我其实并不记得除了演武场那脚以外之前还怎么“毒害”过他,但看他动物本能般离我几丈远,想来是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这点倒让我多少有些自责。
我没搭话,向师弟丢了个质询的目光。
“一些误会,都说开了。”师弟把手里的茶喝干净,语气里完全不像“说开了”的样子,令人怀疑他私下里又跟傻子较了什么劲。我瞪他一会,他始终是不看我。
罢了罢了,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师弟,我一点都不生气,真的。
傻子獐头鼠目的站在一边小心看看我,又小心看看师弟,大概也是一头雾水。赔笑道:“那什么,我师父肯定得找我,我……我先走了哈。”说着小心贴着墙绕到门口跑了。
我想说连小师叔和老不修都被掌门叫走开大会,六师叔要是能有空找你才有了鬼了。但师弟的表情却似乎很不痛快。他把傻子喝了一半的茶倒干净,把茶具归类摞到一起。
“怎么,我进来之前你俩不是挺其乐融融的么。”我隐约觉得自己被狗遛了,学着他的口气阴阳怪气的问。
“确实说开了一些误会。我道歉了。”他站在桌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似乎很迟疑了一下,又续了点水,问我:“来一杯吗,有点凉了不过。”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吗?我心里暗自咆哮。
按道理,这种人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我觉得是时候跟师弟认真掰扯一下这件事,大步流星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摸了个杯子,不管有人用过没有,倒了一杯直接喝干。
师弟说的不错,茶是好茶,但已经冲了起码两三泡,而且完全冷了。
“那我就直说了。姓叶的,我讨厌你。”
这是心里话。我讨厌师弟,讨厌很久了。讨厌他不理人,讨厌他拉臭脸,讨厌他在云淡风轻的把人气出内伤之后仍能无事发生般娴熟的转移话题。
而以上这些和我想追他、想把自己嫁给他一点都不冲突。
我期待他能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惆怅,或者至少是愤怒也好。可正如预想的那样,他听完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继续喝他的茶。我在一杯凉水下肚以后多少气消了一点。讨厌归讨厌,那还能怎样,横竖他都是我师弟,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没得挑。
我把空杯子翻过来朝他晃晃:“喏,我喝完了。您请您继续。”言罢叼着烟嘴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夺过烟管。
“可是我喜欢你。”他低着头说。
“哦……啥?”
我觉得自己应该开心。
但实际上并没有。我拧着眉毛站着,装满凉水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开始叽叽咕咕。师弟成为师弟这都快一年了,而我却从未在他身上感到过一星半点的所谓“喜欢”之情。还是说我对这两个字的理解有什么问题吗?
傻子的话莫名浮现在脑海:小春浅你没有喜欢过人,跟你说不着。
“好啊,”我露出个自己都觉得大概极难看的笑,把烟管从他的掌心底下抽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记得提前跟掌门和师父都说一声。”
那手是真好看,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仍不忘要小小的赞叹一下。师弟白净修长的手指若当真发力,我肯定不是对手。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他能再用力抓一下烟管表表态度的,然而也没有。
“——对不起。”最后他丢下三个字,收了茶具匆匆走了。
行吧。终于还算有句人话。
一直到晚上,我和师弟都对之前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那杯该死的冷茶直接给我喝坏了肚子,小腹里搅成一团,整个人只想缩着不动,几乎无暇考虑别的事。老不修仍是临到晚饭才没精打采的从外面回来,可能是不愿再喝白粥,直接一撩袍子坐下,谁也不等便自己先开了饭。
“山下是不是出事了?”我抱着肚子跟着坐到一旁,打算吃完饭去老不修房里寻摸点什么药治治。
“嗯?连你也晓得了?”
我翻着白眼:“你和小师叔两个人都整日不见人影,我再不知事也该意识到有问题了。”
老不修道:“还不是朝廷那帮王八蛋吃饱了撑的要搞什么‘围剿’,又不是头一次了。好嘛,这回动作还挺大,各方都给惊动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目光在桌上飞快扫了一圈,然后直接越过我点点师弟:“那个小谁,帮我拿坛酒去,往底下掏那个五年陈的。”
我就不知道在老不修眼里除了喝酒还有没有什么大事。
我们看着师弟不声不响的跑出去拿酒,老不修拿鼻子四处嗅了嗅,咂嘴道:“我说,今天空气里这个味道闻着不对啊。你俩吵架了?”——这关空气什么事?
“不如说是和好了。”我戳着碗里的米饭,郁闷的想今天师弟水放太多了。
老不修道:“和好,那就是你俩之前吵架了?”
“……”这会儿肚子疼的厉害不想理他,而师弟已经回来了。
“来一点?”老不修问师弟。
我张嘴准备开骂,可光说了个“又开始……”便陡然停住,丢下碗筷在师弟愕然的目光中直接跳将起来以奇怪的姿势往外冲。
“甭看也甭问,”老不修一手把师弟摁坐回去,另一手去拍封泥。
“小姑娘家家每月都会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