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蹲这干嘛
师弟最近很有些神经质。
比如有好几次突然停下手里的事情,一动不动望着院墙皱眉头。甚至发展到今天饭吃好好的都能提着筷子冲到院外不知道去追什么。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追着。
“诶你说这墙头勾魂的美女蛇它到底是人还是蛇,是蛇的话为什么不冬眠呢?”我看着他悻悻的坐回来吃饭,托着腮帮子拐弯抹角的嘲笑道。
师弟不接我的茬,挠头道:“有人一直在院子外面绕,不过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恶意。”
我扭头看看院墙,觉得他是杯弓蛇影。
硬要说起来这担心勉强也算有点道理。的确,院里咱们一帮老弱病残没一个能打的。面如冠玉——哦不对,是不男不女,真要再来个那样的角色,大概连个报信的人都跑不出去。可按照小师叔那次喝茶时的说法,不男不女那样的本事也绝非哪哪都有。他上次既然没在山门里找到那个什么诀,短时间内肯定也没有任何回来招麻烦的必要。
而且就算有什么歹人,我也实在不认为师弟提着筷子追出去能顶什么用。
这日老不修又缩在自己屋里没上桌,因而我吃完后简单慰问过傻子也先回了虫舍。天冷我很讨厌往外跑,因为哪都不会有虫舍湿润温暖,这点连老不修都很羡慕。
可万想不到,这回刚一进门就被人从身后兜头捂住了嘴巴。说时迟那时快,我差点就把袖子里的百十种毒全抖落出来了,好在那之前我迅速认出了来人是谁,赶紧举起双手示意她放开。
果不其然,来人是小师叔。
“你怎么会在我屋里??”我刚说一句就又被她捂住嘴示意噤声。
“叶公子不愧是叶公子,他太精到。没办法,只好先在你屋里躲上一躲。反正他肯定不会怀疑到你。”小师叔捂着胸喘了两口,居然显得比我还心有余悸。
我慢慢回味了一下这话,觉得自己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是你在外面绕了两天啊?”
小师叔轻功极好,加上身形瘦小动作灵活,能发现她的行踪,我不禁有点对师弟刮目相看。
“可你又不是什么外人,直接进来就是了,鬼鬼祟祟绕个什么劲。”
小师叔放开我,表情又变的沮丧起来,讪讪道:“我就来偷偷看看赵师侄,看一眼就走。谁知道只要靠近一点就会被你师弟警觉,简直就像在故意跟我过不去一样。”
她忽然恼羞成怒起来,转身指着我道:“你到底是怎么跟叶公子相处到现在的?太恐怖了吧这个人?四周什么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
这就很冤枉人了,毕竟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师弟还有这种看家护院的天分。
“那你看傻子为什么不能让师弟知道?”
小师叔气的直跺脚:“你傻啊?我是不想让赵师侄知道。”
这两人的相处方式太过纠结,我已经彻底放弃了理解。眼见她随手就要抽开架子上一只装着蝎子的木盒,给我吓了一身冷汗,健步冲过去摁住盒子推回原位。
“……你肯定不会想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我解释道。
养这些小东西颇为不易,我可不想又有啥死的不明不白了。
小师叔在意识到我是什么意思后险些夺门而逃。她使劲把手在裙摆上蹭着,环视了一圈结结巴巴道:“你居然把把把这些东西养在自自自己睡觉的地方?”
我很纳闷:“不然呢?院子就这么点地方,实在没法另辟一间屋子当虫舍了——你坐会儿不?”
“不了不了,你这屋我不敢待……”她把我朝外推着:“赶紧去拖住你师弟,我想想办法跑。”
我踉踉跄跄被她推出房门,谁知出门便撞见师弟正端了空碗盘出来。四目相对,小院里瞬间弥漫着说不出的尴尬。我眼疾手快,反手撑住虫舍的门把小师叔摁回去,冲着师弟一阵傻笑。
“有事?”师弟停在那里,目光理所当然的瞟向我身后的门。
“没……没什么事。里头挺热的,就出来,呃,透透气。”话说出来我都想掐死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师弟依然没什么表情,甚至一句多余的都没追问。我忽然很理解小师叔这两天和这家伙斗智斗勇是怎样的千辛万苦——他有动作才是警告和驱散,没反应那就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但戏还得接着演。厨房和虫舍是正对门,必须想办法把师弟堵在里面才能给小师叔留出足够的空档。没办法,我只好厚着脸皮跟过去,飞快盘算着能不能扯些废话拖延一下时间。
我还没开口,师弟便站住又问了一遍:“有事?”
“非得有事才能跟你说话不成?”我胡乱夺过他手里的脏盘子,连推带搡不由分说的把他朝厨房里赶,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我指望师弟起码也跟我假客套推脱一番谁来洗碗的事,但他只是愣神看着我把脏碗筷粗暴的丢进水里,道:“……那麻烦了。我去给师兄喂药。”说着又要往外走。
我不确定小师叔走了没有,快速偏头余光一扫,看见虫舍的门开了条缝,院子里也没人。心下稍稍松口气。可再细一瞧却是恨铁不成钢:她正扒在傻子的窗台上悄悄探头张望呢。
好嘛,傻子没白给她当五天花匠。
眼见他俩就要撞个照面,我心里急的不行,把心一横伸手拽回师弟:
“——不许出去!!你得陪着我洗碗!!”
师弟石头般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万年难得一见的松动。是困惑?是怀疑?是诧异?说不上来。
周遭再次安静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凝滞在了空中。潮乎乎的爪子把师弟的衣服拽湿了一大片,洗碗水却顺着胳膊往自己袖子里淌。我忽然想起自己袖袋里还有不少沾不得水的东西,赶紧招呼师弟:“那什么,快帮我把袖子拢了。”
“……哦。”师弟乖乖退回来,拿臂绳帮我拢了袖子。这是我第二次离他这么近,上次还是在六师叔的小院外我死命抱住不让他乱来的时候。和常年泡在酒坛子里已经被腌入了味的老不修不同,师弟身上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怪味道。臂绳在肩头打了个活扣,一种酸酸的东西从心底里慢慢泛涌出来。有点奇怪,但感觉不坏。
我正恍惚着,忽听院外有人道:
“小妹?你蹲在这儿干嘛呢?”
我一听就知道坏事,丢下碗跑到院子里。师弟不明所以,也跟着追出来。
会这么称呼小师叔的我本以为是老不修从屋里出来了,谁知来人却是六师叔。一时间院子里我、师弟、小师叔、六师叔,四个人站成一幅画。我的第一反应是去观察师弟,然而毫不意外的,师弟并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他躬身向六师叔和小师叔都行了礼,请他们进屋稍坐,自己去找老不修通报。
小师叔此刻还蹲在地上,脸色很不好看,瞪着我满是质问。但这事儿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毕竟师弟我是尽力拖住了,但六师叔从天而降属于突发状况,这并不是谁能控制的。小师叔其实也明白这根道理,她差不多从鼻子里吐出一口闷气,恨恨站起身留给屋内的傻子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哼一声,挤开六师叔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她这是怎么了?”六师叔问我。
我回头看看窗户里沉浸在震惊中的傻子支支吾吾,总不能直说小师叔为了掩人耳目的摸进来看一眼他家大徒弟,在院子外面呕心沥血潜伏了两天、哪知被你这当师兄的当场撞破吧。
好在老不修及时出现。
“哟,来看徒弟?小赵恢复的不错。再过一两个月就能下地,没什么大事。”
“二哥的医术超群,我焉能不放心?只是劣徒在此叨扰这么久,倒给你添麻烦了。顺便过来看看。”
好个顺便。偌大的千重山门里就数老不修的院子跟谁也不挨着,基本属于那种上哪都不会路过的犄角旮旯。自家大徒弟身受重伤,做师父的来看望慰问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怎么一个个都还扭扭捏捏的?
“倒是小妹……?”六师叔朝着门口比划了一下,又问起小师叔。
老不修扫了我和师弟一眼,几乎是眼都不眨的张口鬼扯道:“小妹?嗐,无非是和丫头闹着玩、玩恼了呗。她也是小孩子心性。走走上我屋里坐,那小谁,看茶。”
你不得不承认,这老东西简直成了精了。
我还想跟师弟解释两句,但他理都不理我便沏茶去了,留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活像个二百五。眼见傻子还在屋里瞠目结舌我心里那个气啊,拍了几下巴掌道:“诶诶醒醒,仙女早回月亮上去了。”
傻子咽了一口吐沫,忽然直勾勾的盯着我大叫起来:“小春浅!!你说小师叔是不是专门来看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个头。我当初就不该多管他的闲事。
“不怕人听见你再加把劲嚎。”
“我要死了!!”傻子压低了声音,但依然兴奋的不行。
“那敢情好,来年清明我给你上坟。”要说最近一桩桩一件件真是没少折腾我,他再不死我都想直接给他埋了。可话虽这么说,小师叔的面子还是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
“不过啊我劝你别多想,人家小师叔可不跟你似的。你受伤是因为护着她,她能不知道?怕别人说闲话,偷偷来看看你,你最好不要误会成其他什么意思。”
“不误会不误会。”傻子嘿嘿笑着。“她能给我捎句话我都死而无憾,来看我一眼更是三生有幸。”
我满心都惦记着师弟,对傻子的瞎话自然也是左进右出,随口道:“你当人家稀罕?赶紧把伤养好,小师叔阁子上的绿藤最近可又该找人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