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中有仙子
“你师弟是叶司南。”
我蹲在石头上点点头，拿根小竹签子细细通着烟管：“嗯，这我知道啊。”
“你知道？知道还问我为什么非找他切磋？”
赵清俊——呃，还是就叫他傻子吧。虽然他长的倒也还勉强担的起“清俊”二字，但记人名在我始终是个麻烦事，叫傻子好像还更直观一点。自那日把事情说开了以后大家再无嫌隙，傻子隔三差五便会跑来杵在门口与我聊些有的没的。
对，是杵在门口，死活不让我近他十步以内。
我把新叶子填上：“可他叫叶司南还是叶火药跟你找谁切磋有什么关系？”
“他入山以前可是很有名的。”傻子对我的玩笑毫不领情，一板一眼辩驳道。
“是嘛？连我都没听说过的那种有名法？”
笑话。师弟真是江湖上那种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那为什么会搞成什么“不能乱动”的身骨，又为什么要突然上山重新拜师。老不修半醉半醒的时候曾说过，这世上大多数名堂都是以讹传讹禁不得推敲。之前一次小小的切磋都能闹到山门里满城风雨，这话我绝对信。
“切，我跟你说不通。”
“所以你还是没回答我：干嘛非找他切磋不可？”
“赢了他，小师叔说不定就会多看我一眼……”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很没底气的小了下去。
“唉，可惜你输了……等等等等，你刚才说的谁？小师叔？”
小师叔是前代掌门的入室弟子，也是唯一不任长老不收徒弟的一人，千重山门第一美女。她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人漂亮性子也好，一手双剑独步天下，是门内八成师兄弟的梦中女神。
“我是没赢可也没输！”傻子恼羞成怒：“姓叶的不也顶着张大花猫似的脸过了月余吗！”
我伸出烟管指着他：“放客气点，他是我师弟也是你的。”
傻子果然知趣的向后挪了挪。
“你想在小师叔面前露脸，那确实是有点难度的。不过咱们不打不相识，我欠你个人情，改明儿本姑娘可以考虑给你引见引见。”
我没开玩笑。师弟出现前漫长的岁月里要是成天只守着小院看老不修喝酒，那我早该随便弄点什么把自己药死算了。
小师叔几乎是我在山门内唯一的朋友，这么做未免便宜了傻子。但转念一想，我只是引见又没说撮合，谈不上把她卖了。因此理直气壮拍着胸脯，让傻子放一万个心。
小师叔独门独户的三层阁子隐没在一团葱茏茂密中，即便到了这个季节仍然没有半分衰败之意。
“想法治治这玩意吧。疯长，门都打不开了。”小师叔皱着眉头说。
起初帮她种这团东西是为了防止门里哪个精虫上脑的去扒她的窗台。岂知这绿藤冬夏不论，两三年光景便已长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绿色怪兽，阁子倒像怪兽口中一块委屈的馅饼。我耸耸肩：“你得找老不修，我一上手方圆五里往后只怕啥也种不成了。”
小师叔“啧”一声，没好气的把门框上几条碍事的藤须用力扯下来用脚踢到一边。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虫舍收拾完了？”
“大差不差，不急这半天。”
小师叔不置可否，领我进门坐水烹茶。这是个比我还要自由懒散的主。仗着辈分比众人高，便是掌门也不能怎么她。我时常觉得她像幽居深山的仙子，独处无郎地久天荒的住着，竟不觉乏味。
“尝尝我新弄到的好茶。”她青葱玉指推过来一只粗瓷茶杯。
“你这里哪有坏茶。”我吃吃笑着抿一口，确实是顶好的茶叶，浓而不涩，尾韵悠长。
“说说，给那‘山门第一的叶公子’当师姐，感觉如何？”看来她也听说了比武的事，不过不知道听的是哪个版本。
反正哪个版本都不靠谱。
我仰头望着房梁想了想，道：“人是还可以，劲大，手脚也勤快。唯独话太少，有点无聊。”
“能拿下不，要不要小师叔亲自出马？”
“嗐，慢慢来呗。我看他对别的女孩子也不感兴趣。”
“不一定。他那个出身和长相，说是行走的桃树精也不为过，你看紧点少让他在外面转悠。”
“不怕，他之前还送了我东西来着……”
我们俩这段对话一来一回纯出自然，基本就没怎么过脑子。等回过味来已经迟了，小师叔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嘴咧到耳朵根。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想追师弟的事，今天倒好，半杯茶的工夫被人套话套了个底掉。
“送了你什么？”小师叔分明是一等一的大美女，美人都是黑心肠。
“送了这个。”
我作势要从袖口里摸出什么来，吓的小师叔花容失色，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但坦白讲我并不可能把师弟送我那只大肚子的母蜘蛛揣在口袋里到处跑，因而手掌摊开，理所当然什么也没有。
“过分了啊小春浅！我们有协议的，来我这里不许带那些爬爬扭扭！”
我哈哈一笑，站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发现自己险些忘了是为什么来的，揪了一片藤叶道：“你不是要治这玩意吗，我这两天刚好认识个剑术尚可的傻子，改日打发过来帮你把这门口都砍喽。”
等我回到小院，老不修今日居然早早醒了。
说是“早早”，其实也已日落西山。这个季节天黑的快，只待师弟回来就可以琢磨着开晚饭了。
“哪去了？”老不修问我，而后皱着鼻子凑近闻了闻，赞叹道：“好茶。小妹越发讲究了。”
我抬起胳膊仔细把自己嗅了一遍，冲入鼻腔的只有淡淡的烟叶气息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药味，老不修大概生了个狗鼻子，否则怎么能从中分辨出我在小师叔那里喝的茶？
“茶再好不见得有你酒好，今儿晚上不许喝了。”
“臭丫头牙尖嘴利，这点该学学你师弟。”
说曹操曹操到，话语间师弟进了门。我一看到他手上拎着酒坛就知道要坏菜，赶紧一个健步抢下来抱在怀里。师弟不知前因，重心不稳被我猛一下撞跌坐在地。
我腾不出手去拉他，只死死抱着酒坛朝老不修道：“冬歇前你个当师父的就没做过半点事，喝一顿睡一天这还没完没了了？”
老不修没说话。他斜眼看了我一会儿，走到师弟跟前把他拉起来。
“云霞借日成文彩，”老不修瘦弱苍白的手捏着师弟健壮的腕，画面真是异常的不协调。“后面半句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想到一句。‘墨池鱼逐两徘徊’。”师弟拍了拍衣后的土，讷讷道：“多谢师父教诲。”
我寻思这二人对诗真是对上瘾，现在不用喝酒都能吟两句了，厉害厉害。
“也妥也欠妥。”老不修玩味的念叨两遍，望着洒了一地的东西缓缓松开师弟。
“你这买也太多了，咱又不是黑瞎子过冬。赶明儿你把屋后药圃收拾一下。丫头你也别傻站着了，赶紧去盛饭。今儿依你，不喝了。”
我也是个坏脾气，张口回道：“谁管着你了？喝不死你可劲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