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梦醒云烟散
这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好好的躺在床上,眼睛肿的睁不开。
想不到有朝一日从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也会找不着北。我掀开被子,在床上四下摸索了一阵觉得哪里不太对——我昨晚到底是什么时候睡到床上去的?师弟呢?
前日纷乱的记忆如夏日里后知后觉的闷雷声。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跳到地上鞋都不穿的就要往外跑,被书桌前一个声音拉回来:
“姑娘睡醒了?”
是师弟。他应该起来有好一会儿了,洗漱的干干净净,衣服也已经换过。他一眼看出我的疑惑,小心翼翼解释道:
“趴在床沿上睡容易呛着,我起来就给你到挪床上了。”
我松了口气,光着脚吧嗒吧嗒大步走过去,不问三七二十一的夺下他手里正在看的东西:
“你起来干嘛?病人该好好躺着多休息,你倒好,退了烧又成能耐人了……这看什么呢?”
师弟面前的桌上摊着老不修的笔记,我夺下来的则是我当成草稿乱画的一些人体经络和干支卦象。老不修生前并不知道无论阴阳哪本朽心诀都是走不通的死胡同,为此绞尽脑汁做足了功课。我亦没想青出于蓝,不过是循着前人脚印去尝试找找缓解之道,好在危急关头能助师弟一臂之力。
可看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这些东西大概率是都用不上了。
“躺太久睡不着,已经是下午了。”他低头看着我的光脚丫,憋着笑问:“你不冷吗?”
“……用不着你管。”
我没好气的把手里的草稿对折几道打算丢掉。一想着自己睡懵了起来发现他不在,那种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跑的紧张样子肯定特别好笑,真恨不得一针给他扎成失忆。
师弟却把草稿又抢了回来:“好好的丢掉干嘛?我刚刚认真看过了,你的想法说不定可行。”
我根本不信:“你看过了?看懂什么了?”
“朽心诀的一大弊端在于运功时体内乱窜的真气无法控制。按师父的意思,如果能一边出招一边调息,那自然可以多支持一段时间。但与人比武需要全神贯注,不太可能在应敌的同时还要和自身做斗争。除非这个安排调息的活,有人能从旁分摊……”
我一手摁在桌上:“想都不要想。你这辈子基本上就算告别与人比武了,以后师姐罩着你。这个没收,现在马上立刻滚回去睡觉,睡不着我给你熬汤,保教你不到明天这个时候绝对不会醒……”
必须悲哀的承认,即便师弟经脉受损、此刻半点内力都使不出来,单作为普通人也还是比我力气大太多了——我本来转身要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却已倒着坐进他怀中。
“姑娘别忘了,我也是师父的弟子,知道该怎么平复调息……你就不能安分一会儿?”
他话里毫无疑问是在责备怨恼,可说出口就成了无奈和纵容。我靠在他胸口,令人安心的坚实触感与昨夜梦中何其相似。但这回并不是梦,光天化日以这种姿势和男子抱在一起实在太容易让人想歪了。我羞赧不已,剧烈挣扎着要起来:
“哟,倒打一耙?该安分的人明明是你吧!老实交代,你昨天是不是跟踪我才找到藏萃苑的?还有,男女授受不亲,别动不动就伸手拉我,这会儿要是突然进来个人还了得……”
“等事情都平息了,姑娘嫁我可好?”
“你脑子里整天除了争风吃醋能不能装点有用的?好好听我说话啊?老和尚行踪不明肯定留了后手,雍王重振旗鼓也只是时间问题,偏偏你又弄成了这样。山门还在朝廷手里,我的身份也还没解决,这么多麻烦事哪是那说平就平的……”
“可好?”师弟加重了语气,打断我又问了一遍。
“再议!”
“啧。早上抱在一起睡那么香,这会儿要个‘好’字有这么费劲?”
俞先生嬉皮笑脸站在门口,指节仍悬在门边:
“我可是敲过门的,是你们俩没听见。”
不是做梦,我和师弟真的抱着睡了一宿,而且被人看了个全乎……现在出去毁灭世界还来得及吗?
“呃,我是不是因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要被灭口了?”俞先生抓抓脸,侧开身子把背后的花狸狸让进屋里,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真不是有意蹲墙角——这边二小姐有请。”
俞先生是个自来熟,他不靠谱不是一两天了,要气也气不过来;我生气的点在于师弟,原先规矩老实一个孩子,下山才几天就学会了耍心眼骗人。我戳着他的脑门留下一句“回来找你算账”,把人全都赶出屋子,匆匆梳洗更衣。
曲径通幽。花狸狸在前面以小跑领路,就同以往许多次一样。
以花二小姐任人唯贤个性,把那么小的孩童留在身边打点日常杂务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因而我曾猜测花狸狸很可能是花家的某房远亲,靠着裙带关系留在庄中。然而师弟进入武林盟所经受的过程残忍无比,我忽然害怕,会不会眼前这个“大总管”其实也是遭到过什么非人的待遇才会变得过分早熟。此事越想越令人在意,终于忍不住问他:
“狸狸,你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白露山庄?你父母呢?”
花狸狸突然停下,回过头朝我露出了“你在说什么啊”的怪异表情。他个子只到我腰间,停那么急害我险些被他绊倒:
“白姑娘是在开玩笑吧,大掌柜的就是我娘啊!生意场上不谈亲情,我身为山庄总管,人前当然要叫‘大掌柜’才显得比较正式。”
“二小姐?是你娘??可……二小姐明明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她怎么会有你那么大的孩子?”
花狸狸小小的“切”了一声。他这个样子,在我看来终于有了点这个年龄小男孩该有的自以为是。他理所当然道:“平民百姓家中的姑娘有的是人十三便出嫁十四便得子,白姑娘觉得很新鲜吗?”
“二小姐嫁过人?”我意外到不行。
“没有。我们大掌柜说了,谁年轻时候还没干过几件扯淡的事。梦醒烟散事了无痕,倒也不必摆出一副苦主模样,凄凄惨惨的去求什么说法。花家本身偌大的家业需要人操持,除非男方能入赘,否则一切免谈。”
这话应该是花狸狸学着二小姐原样复述出来的。我仔细回味了一番,感觉这更像是俞先生那种常年流连于花街柳巷的浪荡子、老来感慨韶华易逝才会说的话。
“那你就一点没好奇过你爹是谁?”
“好奇这干嘛,一个从来没存在过的人罢了。”
花狸狸有些不快,他不愿再回答我的问题,领我到了花二小姐门前就跑走了。推门进去,二小姐已设下茶室雅座招待。
“昨夜之事我已知晓。叶公子落下一身的病,皆因当年那半本朽心诀所致。一桩交易无辜累及了第三人,我不能说毫无内疚。他虽退婚,对外到底仍是花家的人,有劳白姑娘费心带回来医治。”
几句寒暄,我有当没有的应着,脑中实则仍在好奇是究竟何方神圣曾让花二小姐这样的奇女子青眼相待,又留她独自带着个宗籍不明的孩子闯荡江湖。花二小姐不知我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
“相比旁的女子,姑娘好歹是我庄中门客。江湖儿女不必讲求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公子既然属意于你,你们自行寻个合适日子速速把婚事办了吧。”
……我赶紧把没捏稳的杯子扶正了。二小姐这套茶具光泽如玉,打坏了肯定赔不起。我将手放到腿上保证自己不会手欠,努力尝试把话题掰回正轨:
“比起这点男女小事,您敢直接让俞先生回来,不怕惹上麻烦?”
“先祖规矩,白露山庄永远欢迎所有人,高手侠士与贩夫走卒一视同仁。如果俞先生真的给庄子带来什么麻烦,丛笑自然会毫不留情的请他立刻离开。严己宽人,也请姑娘今后谨慎些,少做那种多余之事。”
我不知她口中的“多余之事”是指的给俞先生配毒还是给雍王解药。寄人篱下,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只能先胡乱点头道:
“二小姐教训的是,小女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