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风月不关恨
随即屋子的正门被撞开,几个护卫东倒西歪涌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当初追我到白露山庄外的邱将军:
“属下无用拦不住他,请殿下责罚!”
我也完全没注意到师弟是如何出现在这屋里的。周身真气护体之下暂时看不出他的身体状态,反正绝对好不了。雍王是在空亡现身之后才突然的变脸,明明之前一直正正常常叫我“白姑娘”、“白掌门”——他太多疑,还是要亲眼确认一遍阴本的缺陷是否确实如俞老捕头所说。
耳后掠过一阵凉风,不需要任何多余指令,空亡已出剑拦在师弟身前。倘若真要在如此有限的空间内朽心诀对朽心诀,今天只怕没人能毫发无损的走出这里。此刻有的人好比被捉奸在房拿贼拿赃,有的人正忙着煽风点火幸灾乐祸,还有的人早已让眼前的景象冲昏了脑子、一派打算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架势。
雍王嗤笑一声,随手放开了我。
“是啊,普天之下哪有几个人能拦得住叶公子?恕尔等无罪,退下吧。”
我都快疯了,推开雍王大骂道:“求求你做个人吧!急着寻死可以把解药还回来,老娘等着看你伤口烂及肺腑!”说着也顾不得会踩到地上锋利的瓷渣,站起身走到师弟面前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一个坏一个蠢!姓叶的你是白痴吗?看不出这个混蛋在故意激你?”
不会武功的人就算卯足了劲也没什么力道,对高手而言不过落叶沾身;可师弟在受了我一拳后浑身的“气”明显弱了一大截,鼻中的鲜血缓缓流下来。我一下子慌了神,冲上去抱住他烧的火炭般的身子:
“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心里没点数?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咱们回家去。走啊!”
雍王被我推了一下之后胸前伤处必然裂的更深了。他咳的喘不过气,声音却挺愉快:
“咳,开个玩笑。白掌门……再去拜访俞老捕头时还请转告桑染,让她得空回京看看。这些年……父皇很思念她。空亡,你也退下,让他们走。”
我没心情再同雍王废话,推着师弟往外走。却被他像打劫麻袋一样扛起挂在肩头,无视花楼中众人的惊呼直接跨过栏杆跃下楼去。轻功在心法的配合下健步如飞,转眼便穿过城中进了枫树林。
居然还敢用朽心诀,又一个嫌自己死的不够快的。
“听我说,你这样下去真的会当街暴毙的!这里安全了,你赶紧停下来……”我乱蹬乱挠却又不敢太用力。这都到了林子里,那他实在不必再运功背着我跑了。
师弟没说什么。他由着我徒劳挣扎了一会儿,哀怨的问:
“姑娘为何非要救那狗贼?”
我想都没想飞快答道:“换成你是我,中毒的是老和尚,你会袖手旁观吗?雍王还不能死,你更不能死,听我的别跑了快收功!”
“若在此时收功,姑娘和我就……就都回不了家了……”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我亦紧跟其后被摔在松软的泥地上。心像被沉到了水底,只见师弟功力尽散,遍布全身细小的伤口把里衣染的通透。他筋脉损伤之严重,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外伤程度了。
我这日只是出来送药的,想着送完就走并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么多事,袖子里能用的仍只有那一小卷银针。可如今师弟身上随便一摸就是满手的血,漆黑一片中根本找不到还能下针的地方。我急的快要哭出来,分明此地距白露山庄只剩下几步之遥,我偏没有任何办法像他扛我一样把他扛回庄中。
来个谁,谁都好。我绝望的祈祷着。眼见师弟气息微弱,只想随着他一针把自己也扎死算了。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不知有没有打扰妹妹和叶公子的好事呀?”
我这厢扑在地上黔驴技穷,那厢树顶上却有人朗朗吟了两句诗。这个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虽说只要能帮上忙是谁都好,但老天爷真就挺不讲究,派的人也太随便了。
俞先生从树顶上跳下。他像刚刚看清我和师弟是满身带血的抱在一起,惊讶道:
“我当赶的早不如赶的巧,遇上了杜丽娘唱游园;结果你两不是打算孔雀东南飞吧?什么世外高人能把堂堂叶公子伤成这样?”
不说还罢了,一说我整个人都窝着火:细细归咎起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从俞先生这个变数开始走向崩坏的。师弟的情况刻不容缓,我没空跟人练嘴皮子,开口求助时已不觉带了哭腔:
“既然看到了还愣着干嘛?过来搭把手救人呐!”
整个晚上,白露山庄的一角灯火通明。俞先生安静而知趣的蹲在门边,间或帮忙递点东西。他看着我热锅上的蚂蚁般忙进忙出,又是放血又是煎药。而师弟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中反复呓语着姑娘长姑娘短。纵使钢筋铁骨也无法承受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使用朽心诀,我着看他受尽折磨的样子边治边哭,擦了眼泪又继续。
灯影长,夜未央。
“唉,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连平时张牙舞爪如你都能连着掉这么多眼泪不带停,今天算见识了。”俞先生见我情绪缓和过一些,这才说了回山庄以来第一句话。
“雍王本人这会儿可就在朱城,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精疲力竭的倚在床边,心情极差,不想和俞先生作多计较。手中拿着一方冷巾不时帮师弟擦拭上身,眼下高热既退,仍不能掉以轻心。横竖我今夜是不打算睡了,就这么静静陪着他挺好。
俞先生对我的威胁不以为意:“放心吧。要躲雍王,全天底下就没有比白露山庄更好的去处。”
我歪过脸有气无力:“你不是他的人。那么你背后到底是老和尚还是二小姐?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我们’,只有我。本大爷行走江湖不需要什么朽心诀,随心而动,绝不给任何势力当狗。我看武林盟欺人太甚,那就帮着你们把进落玉潭的图纸递出去。等雍王嚣张过了头,我就给他一箭长长记性。”
“那么在英雄宴上捏住我的脉门是什么道理?”我可是很记仇的。
“逐月楼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叶公子下不了和妙相分道扬镳的决心,我从后头推他一把。举手之劳,妹妹不必谢我。”俞先生摆摆手,满脸却之不恭的骄傲神色。合着这人不是老天爷派来的,这人自个儿就是个有权裁决一切神仙。
我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师弟。他睁开眼睛茫然盯我许久,费力的伸出手要去碰我的脸。俞先生耸了耸肩,悄无声息摸出门去。房中一时只留下我和师弟二人。
“姑娘哭了,我又惹姑娘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不高兴。”
老不修在遗书里说过,女孩子哭多了丑,不好看。可一想到昔日高楼枕月的师弟是为了找我才弄成现在这个落魄样子,再多尖酸刻薄的咒骂终只能变成酸涩的泪水没完没了往下滚。我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抽泣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渐渐靠在床栏上再度哭的忘乎所以:
“你知不知道……只要再用一次朽心诀你可能会立刻死掉?这么一身好功夫到今天为止就得给我封存停用了……往后的日子小心着点行事吧。”
“我错了。”师弟缩在被子里,声音嘶哑着说。
“……嗯。”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背着我去见雍王了?”
“……嗯。我会等那王八蛋死的那天再披红挂彩出去放鞭炮。”
师弟露出苍白的微笑:“我也去。”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我不记得自己与师弟之后又说了什么话,好像是嗯嗯应下他许多事,伏在床沿边上沉沉睡去。大概因为累到极致而睡的各外香甜,所做的梦即便说成是春梦也毫不夸张——
我梦见自己与师弟躺在一起。我的脑袋紧紧贴在他坚实宽厚的胸膛前,感受着他每一次心跳所带来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