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兔傍地走
按照雍王之前在换取解药时与我达成的交易,掌门来长闲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大家会恰巧在同一天到达罢了。我又惊又喜,正欲上前解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却注意到山鬼脸色变得刷白:
“柯兹,看来曼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边的事有消息了就送到信州城将军祠去……喂,叶家小子!记住你自己承诺过的话!”
我惶惑着去看那两名持剑弟子,不太相信这刚好就是山鬼“不方便见”的二人。可没等抓住她仔细问个明白,一阵辚辚车马声已由远及近向身畔驶来。师弟离的最近,首当其冲立刻先迎上去牵住驾车之马,那从车上下来的清瘦老者可不是掌门吗?
“叶师侄?小春浅?你们怎么也来了此处?”
我顾不得招呼山鬼,冲过去跪在地上纳头便拜。昔日一别转眼已有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中山门只有掌门一人苦苦支撑。雍王手下的那群大头兵虽未必会如何为难他,但作为阶下之囚也肯定没人会过多关照。掌门是门中所有人最后的精神支柱,如今他完好无损站在我们面前,那种重物落地的踏实感几乎令人脱力。
师弟最是乖徒弟,见我跪了也跟着跪下:“弟子叶司南,见过掌门师叔。”
掌门见了我们惊喜万分,他伸手把我和师弟从地上拉起来,口中不住说道:
“好好,看见你们俩都平安无事,二哥也可瞑目了。”
师门重逢一时忘了还有外人在场,前来迎接的两个长闲弟子这才赶上前来向掌门见礼道:“长闲派恭迎千重掌门李宗师。”
掌门微微颔首,笑着道:“李某大难不死却已成废人,早不是什么宗师高手。而今千重由我师侄执掌,你们可别再弄错了。”说着他拍拍我的背,将我推到前面。
我看那两个弟子面面相觑,赶紧把话接了过去:“此等琐事容后再谈。我们此番前来实在是有重要情报要告知贵派尉宗师,和掌门师叔只是偶遇。这位是我同门师弟,消息是那边的山鬼带来的。”
我和师弟人微言轻,长闲久居世外未必真能帮上忙。好在是刚巧碰上了掌门,那么直接引见山鬼给他去解释摩诃寺中可能存在的蹊跷不就得了?
“等等!”
掌门突然伸手拨开我。他健步上去拦住就要逃离的山鬼仔细打量着,满脸都带着见到真正鬼怪般的震悚:
“在下李长安,敢问姑娘姓甚名谁?家中还有何人?与我……与我千重祖师胭脂月是何关系?”
“不知道!胭脂月十几年前就死了!曼再也不要和千重山门的人说话了!”
山鬼摇头如拨浪鼓。她一刻都不愿再停留,像被困住的小兽般冲破掌门的阻拦反向跑开,眨眼便消失在竹林尽头。我愕然想起师弟在朱城巷子中曾提过山鬼与太师父相貌相仿,莫不是这其中真有什么联系?
可就算山鬼当真是太师父的后人,那山门便是她老家,她又跑什么呢?
掌门跟我一样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你们究竟在哪遇到这孩子的?”
我只好回答说我知道的不比他多。从秀屏山到信州城,再到落月潭递图纸追老和尚,一路走来山鬼帮了我许多次。但不清楚为什么她好像唯独对山门充满敌意,平素居无定所行踪难觅,一旦被问及来历翻脸便要吃人……这话说了一半,我忽然想到会不会师弟已经看出了些什么,所以他才被山鬼如此讨厌?
掌门有些失神的望着山鬼跑开的方向,好半晌才道:“……先不说这些。你刚刚提到她有急信要带给尉掌门,是什么事?可是雍王那边又有了什么新动作?”
我道:“雍王还在朱城的一家妓院里躺着呢——是武林盟。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上次见尉宗师还是在英雄宴上。他为人冷峻不苟言笑,对我们的到来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任何失礼。
我在两位长辈面前当然轮不上座次。毕恭毕敬立在堂下请了安,先带上花家和雍王的消息,又一五一十讲了山鬼目睹老和尚安排人偷偷进京的细节。末了还是意请长闲能摒弃前嫌施以援手,救中原武林于水火。
——潜台词是至少别忙着跟风站队。
掌门听罢并没先去质疑消息的真实性,而是追问我:
“摩诃寺?你确定武林盟的人是进了摩诃寺?”
师弟连忙道:“盟中有不少案底清白的能工巧匠,抽调几人进入皇家禁寺不难。”
掌门沉吟一阵:“只怕派去的不是能工巧匠,而是刺客杀手。朝廷从开年至今未行春祭,加上武林盟私兵祸乱京城,便一直耽误到现在。皇帝仍会巡幸是铁定的,只待寺中宝顶修缮完工。”
我听的一个头有两个大:“他们要行刺天子?武林盟这是正式决定造反了?”
“没有切实的证据,现在还不好说。”
尉宗师道:“长闲派立场尴尬,已有许多年不问江湖事。并非是怀疑各位——若在此时贸然出手,外人只道尉某是别有用心,欲趁此机会取武林盟主而代之。京中情况长闲自会多加留心,倒是白姑娘头一个消息更令人在意。七浦十埠向来不是上行下效的紧密整体,大事均由几大长老、舵主商议执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坛遭毁完全可以退回各地分坛蛰伏待机。可他们这么急着召集力量,或许是在筹谋什么非常之举。”
我心中一凛,疑惑道:“什么意思?难不成又是虚晃一枪?”
师弟却插嘴道:“不,是双管齐下。”
“朝廷禁军龙卫有一半都在雍王手上,余下精锐大多分散驻守西北要塞重地。雍王一旦因为某个突发状况陷在信州抽不开身,即便天子出现不测,一时半会也决计无法率大军赶回去。而今七浦十埠沿着信川河的大小支流水网遍地开花,不管是出于报复还是别的,以州城为中心起事都是再方便不过。”
尉宗师站起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武林与朝廷积怨再深亦不至推翻社稷。仅我长闲一派势单力薄,无法同时顾及两地。还请两位小友不辞辛苦,即刻启程赶回信州。能说服花二小姐最好。若不能说服,至少要向雍王个交底。说到底,此事因他而起,需要他自己想法化解。”
站在私人角度上我是一万个不赞成和雍王联手。然尉宗师的话句句在理,武林盟如果在京城和信州同时掀起战乱,西北外族再趁虚而入坐收渔利,那才是地狱降临。
自英雄宴过后武林中人便分了两派。一派仍以老和尚为首主张与朝廷开战,另一派则保持观望支持复建刑堂。尉掌门本来大可登高一呼,陈书痛斥妙相早已利欲熏心堕入邪道。可他却全然没有这么做,甚至不肯舍开面子去动用长闲以外的力量加以防御。依我所见,这位老宗师洁身自好,清高孤傲的很,根本就不屑于去统领什么半壁武林。
一个人既无半点争权夺利之心,那又何谈被人利用。花二小姐终归失算了一次。
相聚短暂,屁股都没坐热又得匆匆赶。临行前我再度拿出掌门令想要归还,却被掌门毫不留情的推阻回去:
“三师叔老了。半截入土的身骨如何再执掌山门?往后都靠你们年轻人自己了。”
这次见掌门,他行走说话已与往昔无异。可他胸腔里跳着的心脏乃是老不修留下的残次品,因而无从判断实际的恢复情况。雍王上山当日我闹出的乱子至今没得到完全解决,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掌门想以此鞭策我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到底也在情理之中。退一万步说,他执意不肯收回掌门令,谁也没法强塞。
我怕路上有所耽搁,为防万一还是请长闲帮忙飞鸽传书至信州将军祠。山鬼挑的这个地方也是奇怪,七浦十埠辖内的公用货仓,偏搞的好像她私人联络点一般。
这孩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