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启微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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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朝鲜半岛的海和号惨案

14 釜山基督育婴堂的不速之客

为了说清楚本故事的来龙去脉,我们或许还得把时间往前推上几个月。

那些至关重要的事情发生在1946年的年底。

那一年的圣诞节是非常寒冷的,特别是位于朝鲜半岛东南端的釜山。

那天,应该说是离圣诞节还有三天即12月22日的晚上,在刺骨寒风的袭击下,清灰如墨的天空在下了一阵又一阵凄凉的小雨之后终于一改往日的常态把雨丝变成了雪花。没有多久那些雪花又转成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把这个只有两百来万人口的小城市搅得一片雪白。12月下旬就开始下鹅毛大雪在当地是少有的事,但是这种少有的事就在那时出现了。

也许是因为寒冷至极,晚上8点半街上就已经空无一人。荒凉凄暗的小街与一望皆白的建筑物构成的画面光怪陆离,透出无限苍凉,除了天空中飘舞的雪花和门缝偶尔冒出的乳白色蒸汽以外,整座城市几乎一无所有。

雪夜是幽深寂寥的,此刻却在孕育着躁动,那种感觉也许会由于时代的动乱而变得明显。那时以美国第二十四军团的司令官约翰·浩奇为首的驻朝鲜美国占领军,和以吕运亨为主的朝鲜建国准备委员会之间的武力冲突不断升级,大有一触即发的阵势。吕运亨认为,日本的战败正是朝鲜民族解放运动各政治势力宣布朝鲜独立的好时机,而美国占领军则认定那些组织全都是国际共产主义阵营在朝鲜的代表势力,必须严厉镇压,扫荡一清才行。

此刻扫荡和镇压已经全面展开,对釜山朝鲜民族解放运动组织人士的搜捕也已经提上了日程,恐怖气氛正像眼前的大雪一样笼罩在每个朝鲜人的心上。

那天晚上9点15分左右,萦绕在釜山街巷死沉沉的寂寥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一个披着黑头巾,穿着一条既宽又长的黑棉袍,看上去已经有五十多岁的嬷嬷,和一个穿着白色修女服外面裹着黑色毛线围巾的年轻修女,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一条叫作照吾里的街道上。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喘着粗气,脸色非常沉重。尤其是那个嬷嬷。她紧皱双眉,那种忧郁的神态在雪光的反射下显得格外醒目。她们拐了个弯来到一座有着尖顶角楼,挂着十字架的基督育婴堂的酱红色木门前,拍打了一下肩上的雪花后便匆匆忙忙地推门走了进去。

“啊,您来了,朴玉善嬷嬷!”一个二十来岁穿着白色修女袍的修女看见走进来的嬷嬷,顿时舒展开了皱了多时的双眉。

“产妇呢?”被称为朴玉善嬷嬷的朝鲜妇女一边解着沾满雪花的头巾,一边追问着修女。

“在里屋,嬷嬷。”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没等那位修女开口,站在通往里屋门槛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就忍不住插嘴道。他蓬乱着头发,裹着黑棉袄,满嘴胡茬,一脸悲哀。他睁着忧愁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和修女一起走进屋来的嬷嬷,把满腔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上。

“您是谁?”

朴玉善嬷嬷转过身来,用一种惊疑而又犀利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发现他的朝鲜话讲得并不准确,而且也不像是朝鲜族北方的地方口音。他应该是个外国人,很可能是个中国人!可是此刻产妇的安危已经使她顾不得再去把自己的思维锁在这位看上去已有好多天没睡觉的年轻男人身上了。

“请您出去,离开这里!”朴玉善嬷嬷用冷冰冰犀利的语气说道,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可是嬷嬷,外面正下着大雪!而且……是他把产妇送到这里来的。他是中国人,应该说他也是这次海难的受害者。”听见嬷嬷要把那个中国人赶到门外去,年轻的修女忍不住开口求情道。

“不要多嘴!对不起,请您马上出去!”

朴玉善嬷嬷没有理会年轻修女的心情,她仍然用严厉的口吻说道,而且还走到门口,打开了那扇通向育婴堂外面的木头门,用一种铁青的目光紧盯着年轻男人的眼睛。

“我……”

那个男人哆嗦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语言上的障碍而不得不闭上了嘴唇。他铁青着脸庞,那深陷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忧虑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儿以后他才挪动了脚步,跨出门槛来到了风雪咆哮的小街。

“砰”的一声,木头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可是这个男人却不想离开这里。他茫然地抬起眼睛,望着连个鬼影都不见的白茫茫小街,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作孽,作孽啊……”他喃喃地说道,这是一口标准的山东口音。

那年轻的修女说得不错,他果然是个中国人。可是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而且又是在这样一个风雪肆虐的冬夜。

雪花依然在飘舞着,没有一丝要停息的迹象,尤其是那一阵阵贴着地面翻卷而起的寒风。它不仅把刚刚落下的雪花掀动着卷向空中,还把刺人心骨的寒气渗透进人们的心底,使人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呵,世界末日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育婴堂门外的男人打着寒噤跺着脚,可就是不愿意离去。他把双手放到嘴边,用呵出来的热气暖着手,又把耳朵贴到育婴堂的木门上,企图听到里边的声音。他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此刻除了风声和被翻卷起来的雪花飘舞的沙沙声以外,大自然的一切音响元素似乎都在刹那间被寒流凝固住了。

“唉……”那男人叹了口气顺着门框坐了下来。他茫然地睁大双眼,悲哀地四下张望着,却又因为那遮天盖地反射过来的冷峭银光闭上了眼睛。

“天啊……”他嚅动着嘴摇了摇脑袋,任凭着思维从他的脑海深处翻滚而来。

那一幕情景实在太凄惨了,现在回想起来,犹如噩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