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栎阳城秦齐言和,尚书府将相解惑
却说凌云正与众人计议粮草之事时,忽有报自河东传来,所陈之事使云痛惜万分。
此信无他,正是徐常明兵败河东,殒命垣曲之事。
且道河东诸事,朱清宇知河东尽失后率师两万出击,径赴临汾城下;但因不知齐军细情,于是临城下寨,却不攻打。
徐常明见秦军势大,欲以逸待劳。
然秦军始终不战,常明只好作罢,自顾修缮城防。
后有韩朝东援之事传来,朱清宇心知凌云难以北援河东,于是击鼓进军,与齐兵会于城外。
徐常明本想依城固守,但见群情激奋,不得已只得应战。
两军对圆;鼓角声响,兵戈齐出。
顷刻,杀声震天,血雾遮空。
半响,残阳射出,尸横遍野。
齐军终因人少不敌,败往城中;朱清宇趁势掩杀,突入临汾。
战至次日午后,城内生民无有,已成白地。
令狐达为秦兵所俘,徐常明则引残部退往运城。
朱清宇欲往追击,但见三军疲乏,遂令众人休整。
闲暇之际,清宇忆起令狐达,便令左右将其押来,将亲自诛杀。
待达入内后,清宇责其投敌,拔刀作势要砍。
令狐达见状怒极,叫骂道:“竖子只知我不得已投敌,却忘我河东退匈奴,保境之功乎?”
清宇闻言一怔,收刀笑道:“功过若能相抵,则持功自傲者必横行于世。我亦不杀汝,当看秦侯之意也。”于是将令狐达羁押,遣送咸阳。
杨忠知晓后,欲杀达以正三军,但被王彪劝阻,便改为下狱,待战后再议。
转述徐常明一路,逃入运城后,齐军能战者仅三千人马。
知不能敌,常明便差人往凌云处告急。
信使至三门镇时,闻听齐军邙山大败,心觉凌云力有不及,于是转往邺城求助。
冀州都督达奚武闻知后,忙调遣八千兵士相援。
幕僚连道不可,劝武留兵以自备。
武驳斥道:“我岂可坐看乾坤沦陷乎?今使兵士前往,可阻敌于冀外,护民于州内。汝等莫不知乎!”
后闻秦军攻取孟津,欲图幽冀,达奚武又尽遣麾下两万余兵西驻河内,以慑杨沛,方使其不敢渡河北上。
建康八年二月,中原胜负已分,云欲北入并州战局,后因彭城有诏,令其西入关中,破秦则并州之危自解。
云觉徐常明尚可自持,于是奉诏遵行,挥师西进。
朱清宇闻知凌云无意北来后,便率师攻打运城。
常明以为中原得胜,秦兵不敢复来,遂未做备。
激战一日,兵士溃散,常明退守垣曲,秦之细作趁乱混入其中。
是夜,齐军正歇之时,关外火把燃起,朱清宇率师袭来。
内应顺势开门迎入,垣曲陷落。
徐常明未料敌袭,不及披挂上马,朱清宇便已杀到。
二人交错间,常明被自肩至胸斜劈成两半。
齐军见主将已死,纷纷弃戈投降,唯秦毅与慕容武逃出,投往达奚武处。
凌云听罢所报,悲愤欲绝,恨道:“不为常明报仇,我愧为人也!”
顾少华劝道:“将军忠义我等尽知,然需从长计议。今粮草将尽,只可撑月余时日,当速平战事为重。”
葛文亦道:“然也。潼关险要,谢道淼更善军事,将军若分兵北上,事恐不济;若全军皆走,则有后顾之忧。实应以潼关为要,报仇之事可寻机而为。”
时贺世雄伤已痊愈,亦在行列中,闻声喝道:“汝等不愿,某自请前往,必杀朱贼为徐兄报仇!”
云止住争吵,叹道:“我岂不知诸位所言。然有谢道淼在此,潼关实难攻克。且南方已生战事,王上为保万全,未允独孤诚自武关入秦之策。我等已无外援,若不北上破局,事恐难休。先生亦不知乎?”
少华道:“既如此,我欲随将军同往,军前献计。”众将皆附言欲随。
云道:“不必尽去,尚需有将慑敌。”
葛武闻言请命。
云道:“我亦有此意。望将军以前事为鉴,莫要重蹈覆辙。”
武拜伏称是,欲立军令状。
云摆手未允,稍加劝慰后,便布置北上之事。
未几日,诸事备齐,云引顾少华、贺世雄、葛文等将并麾下两万将士齐出,只携半月口粮,自风陵渡北入河东。
仅三日,齐军便取蒲州、永济等城,秦军莫不披靡。
但因朱清宇行坚壁清野之策,将诸城粮草皆收于临汾,故凌云所获甚少,以战养战之策难以维系。
云便与少华计议,欲佯攻关内,以引朱清宇。
少华道:“关内空虚,不如真伐。”
云未应允,道:“深入敌境,后无援兵,粮草不足,实非良机矣。且朱贼不除,其断我归路,兵必难效死奋战,事将休也。”
少华问道:“佯攻关中,朱贼若是不来,奈何?”
云答道:“未有把握,我安会行险?关内有失,朱贼岂可万全。其必来也!”
少华劝道:“将军莫要大意。前番常明便行此法,敌岂会复中计乎?不如设疑兵过河,使佯攻为真,则朱贼必来施救。彼时复归同击之,必破朱贼。待胜后大军转攻关内,一战事定。”
云闻言称善,按计而行。
时朱清宇正于临汾与众人计议,忽有斥候将事禀报。
清宇闻言大惊,疑道:“莫非又使前诈乎?”
左右问其奈何。
清宇扶案道:“前番与徐常明厮杀,我军损兵折将,今能战者不过八千。我本欲坚壁清野,使敌无粮自退,奈何计议成空。今关中尚无防备,敌若果真西渡,大势去矣。”
见众人无话,清宇无奈叹道:“我当设法阻敌,为秦侯布防效力。”
于是移师玉璧,分遣斥候探查。
未几日,有报传回,称凌云前部已过黄河,正设营垒。
清宇听罢心惊,急道:“我疑齐军再行前计,今闻所报,方知事危。须往阻敌!”
于是先差人于上游投入火船,欲破凌云浮桥;清宇自领大军南下,待桥断后,突袭齐军。
凌云虽有防备,既于浮桥前设三道铁索相阻,又派人于两岸以长勾拦截。
但事有疏,终使浮桥为火所破。
次日,清宇见计已成,便率秦军尽出,杀入齐寨。
然寨中却只有老弱残兵,未见主力,清宇方知中计,忙叫三军出营。
话音未落,便见万箭射来,秦军躲闪不及,死伤惨重。
清宇慌忙自北门逃出,却正遇齐军主力。
时凌云在右,贺世雄在左,尽率其部杀来。
清宇独木难支,左突右冲下,杀出一条血路,引残部溃走。
奔逃至龙门,左右劝清宇渡河西入关中。
清宇驳道:“为将者,岂可弃军自逃?我若西去,晋阳之兵何如?”于是转道遁往晋阳。
且说凌云得胜之要,原是浮桥为朱清宇所破后,云便料有敌袭,于是忙令三军移阵营外,专侯秦军。
今见得胜,顾少华喜谓凌云道:“正可乘胜渡江,攻取咸阳,以成不世之功。”
云却不从,答道:“先生所言我自明也。然不为常明报仇,我恨难消!”
少华大惊,忙要规劝,却见贺世雄亦附言道:“将军深明大义,某愿为前部供君驱使。”
云点头称是,转身谓少华道:“先生不必多言。我知良机易失,但人生于世,必有胜于功业之事。请先生知我。”说罢,召军回营计议。
少华急喊道:“舍本逐末,将军必悔也!”
云止步答道:“为友复仇,身死亦无悔矣。”
于是令世雄为先锋,率兵五千先行;云架设浮桥,将前部接回后,督师后至。
数日后,凌云尽夺河东之地,留葛文镇守临汾后,亲率大军北往,于灵石城下与世雄合兵。
这日,云正要督师攻城时,忽见城门大开,守军遣人来告,言晋阳主将已归降于齐,请云止兵戈。
凌云闻言疑道:“莫非朱贼缓兵之策,我安会中计!”
来人见云不信,忙将诸事相告。
原是朱清宇败回晋阳后,见刘志远擅自为政,不从己意,心中甚怒,常当面责罚。
刘志远假意恭敬,暗中宴请众将,广收人心。
后闻凌云大军将来,志远惊惧万分,便与副将林绩计议,欲投齐国以自保。
二人议定后,便借过寿之名宴请朱清宇,于席间设伏将其击杀,传首彭城。
见凌云听罢仍有疑虑,来人道:“君侯可稍候几日,必有王诏传来。”
贺世雄出列问道:“汝言若真,可敢允我军入城乎?”
来人闻言迟疑,推诿不答。
云厉声责道:“既非缓兵之计,为何不允入城?汝分明诓骗!”
来人忙拜道:“非也,非也。实因民生凋敝,难供王军将歇...”
尚未言罢,云笑道:“汝可安心。我之将士军纪严整,必不行害民之事。既有迟疑,我独与汝入城,汝觉可否?”来人闻言大喜,连忙称谢。
世雄正欲劝阻,云却摆手道:“城池得失易,民心归附难。我意已决,将军安心,静待王命即可。”
安排已定,云便随来使入城。
百姓闻讯后早立道旁相迎,见云单骑亲赴,尽皆拜服其勇。
未几日,果有诏自彭城传来,告云刘志远归降之事,并令云移师蒲州,择机西渡。
云奉诏方知事真,愤道:“可惜未能手刃朱贼,此我恨也。”
数日后,齐师西进至永济。
时王彪已令韩朝、左御极陈兵河西;凌云见无机可乘,只好隔河对峙,另做计议。
稍引外话:
刘志远降齐后,宇文邕召其赴彭城就任;然志远却推托不从,并使百姓上书挽留于己,欲自立于并州。
邕看破其意,便差使携剑入晋阳,告知刘志远莫多纠缠,当早入朝听宣。
志远方知利害,忙奉召遵行,被邕授为顺义侯兼游骑将军,以虚位相待。
说回两军战事,相持至五月中旬,又有诏自彭城传来,竟是令凌云收兵归往洛阳,齐将与秦和议之事。
云惊怒万分,诘问为何。
信使便将近事相告,原是高祥知凌云奉令西御杨沛后,即挥师伐楚。
至建康八年二月末,萧道于襄阳跪降吴军,荆楚亡。
祥统江南后,驻兵襄阳,暗有北图之意。
信使说罢,扶云起身,劝道:“将军有疑,当班师再议,莫使在下为难。”
云知失态,便不再追问,只好遵令撤兵。
时杨忠已将杨沛接入咸阳,使其于府中养病。
闻知齐国欲罢兵休战,忠便召众官商议。
朝会之时,百官多有不愿,皆欲与齐死战。
王彪驳斥群臣,以“死战非主事、顺势当自为”劝谏杨忠,并言战事不休,必使高祥得利。
忠亦知民多疲敝,将士日衰,遂允王彪之请,使其权领对齐事宜。
六月中旬,秦齐于栎阳签订和议,两方以潼关为界,止戈养民。
杨沛闻信,默然良久后,独自哀叹道:“凌云当世之名将,非我所及。”
七月末,杨沛病逝,终年四十三岁。
杨忠闻讯后涕泪俱下,是以废朝三日,以表哀思。
后元恭为念其勇,追加沛“武烈”谥号。
且说凌云一路,班师彭城后,得宇文邕亲迎。
相扶入城,宴饮事毕,邕封授凌云为卫将军,梁侯,食邑千户,督兖豫诸军事。
调独孤诚至徐州,授镇南将军,广陵侯,督徐州诸军事。
欢庆几日后,云将往兖州赴任。
临行前日,闻苏卓有恙,云便入府中探望,并将心中所疑,悉问苏卓。
通报过后,卓闻是凌云前来,于是强撑病体与之相会。
寒暄毕,云问道:“我等披肝沥胆所做诸事,究有何意?”
卓疑问道:“君侯为何此问?”
云便将所遇之事相告,原是凌云对隐士卓月早有耳闻,故于回军途中,特去拜会。
交谈后云有疑惑,想来苏卓为文官之首,必知其中道理,特求解惑。
卓惊疑道:“君侯所言之人莫非于伏羲山修道乎?”
见凌云称是,卓稍露喜色,道:“卓月此人我亦有耳闻。其本名任可,乃兖州许昌人氏,少时聪慧,后不知为何,避世修身,所著《修世》一书,颇有造诣。君侯与此人相谈,我愿闻其详。”
云饮茶后,道:“我与其寒暄后,问他‘生逢乱世,何不下山讨寇,建功立业,整日避世,岂不枉活一世。’
他却反问我谁是寇。
我答:‘非齐之外尽为敌寇。’
卓月笑我说吴蜀观齐者,亦是此念。”
卓正要饮茶,闻言点头笑道:“诚如是也。不知君侯何答?”
云讪笑后,道:“我亦不知何答,故无话说。卓月见我不答,又道:‘众生来世皆为被动,故降世之时尽是啼哭。后因事、因势、或内或外,所行皆异。或落草为寇,或从军报国,或不问世事,看似殊途,实则同归,多为所觉至善之事也。是故以己之准,校他人所行,岂非错哉?’
我争他不过,问他道:‘话虽如此,然既来世上,皆如君念,乱世何时方休,华夏何时复明。’”
苏卓放杯忙问道:“卓月如何说辞?”
云答道:“他言:‘公所觉至善,于他人或为谬误。正如我之所想,公亦难与我同念。故无争论之由。’
并说:‘乱世之因,起于贪念。盛世之因,源于有度。若世人皆晓是非善恶,量度而行,世间自然清平安乐。
可惜民多无知,常随波逐流。他人为利诱之,民多盲从。是以公自不公,日后虽正其名,但悲事已成,又有何用。’
言至于此,他潸然泪下,我由是不知对错,公觉此言对否?”
卓答道:“颇有道理。”
云点头称是,道:“我因不知何答,便对卓月说:‘诸理相通,然需明晰首要。今既生于乱世,当以肃清寰宇,为国争战为要。倘若只知避祸,甚苦百姓矣。’
卓月反责我所杀之人多是百姓子弟。
我答他:‘以战止戈,必有所失。’”
卓赞道:“君侯所言正与卓同。”
云笑道:“能与公同,此云之幸也。”
卓点头后,又问云:“卓月何答?”
云道:“卓月却不以为然,他说:‘平此乱世,盛世百姓必不苦乎?若民生不苦,为何再起乱世?千百年轮回反复,有何意哉?’
此正是我之疑惑,故请先生教我。”
卓思虑良久,叹道:“尽人事,听天命。”
云闻言如拨云见日,笑道:“然也!身后之事,非我能为。当教后人行之。”说罢,拱手称谢。
片刻后,见天色渐晚,云便起身告辞。
卓忙相送,并叮嘱道:“临别赠君一言,君虽骁勇,但不知人心险恶。前番君将王绍宗押解彭城时,便有人参你狂妄,要求罢免。幸王上英明,未受蛊惑。今战事已休,朝中妒君之人甚众,君切要收敛脾气,莫再随性而为。”
云闻言称是,拱手相谢。
行至府门,卓紧握凌云手道:“君当谨记我言,刚直易折,万望珍重。”
云感激莫名,道:“公亦当保重,他日归朝面王后,云尚欲与公畅谈。”
惜别后,左右问苏卓,何故如此重视凌云。
卓叹道:“为国谋事,不忍栋梁遇害。”
后宇文邕知晓此事,感念苏卓为公之心。
建康九年二月,南方有报传来,苏卓闻知后哀叹道:“圣位易主,岂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