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毡
昔日雁北人都睡土炕,炕上大多铺的是用高粱秸编的席子,只有有钱人家才能铺得起炕毡。炕毡都是农村的毡匠用手工制作的,结实耐用、隔热耐潮、冬暖夏凉、御寒祛病。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得胜堡还有人家不但擀不起一条炕毡,炕上就连席子也没有,全家人只有一条破被子,晚上就直接睡在土炕上。
土改前,姥姥家在得胜堡属于大户人家。姥爷每隔四五年就会叫来毡匠,擀几条新炕毡。那时五个舅舅还没分家,擀好的炕毡一家一条。
史料记载,擀毡技艺最早产生于草原游牧民族。元代,多民族在大同地区聚居。当地原住民见蒙古人用毡作褥,非常实用,就主动向他们学习。从此,擀毡技艺在雁北扎根,也出现了专门从事这一行业的毡匠。
擀毡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说来易、做时难。一条炕毡制成需手脚并用,完成弹毛、铺毛、喷水、喷油、撒豆面、铺毛、卷毡、捆毡帘、擀帘子、解帘子压边、洗毡、整形、晒毡等十三道工序,无论哪道工序都马虎不得。
弹羊毛是擀毡的第一道工序,生羊毛铺好后,毡匠用一张两米长的大弓,左手握着弓背、右手操着拨子,上下拨动弓弦。随着弓弦的颤动,羊毛被弓弦弹得疏松白净,如同棉絮一般。弓弦在颤动时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这响声深沉、浑厚,虽然单调,却也铿锵有力、苍凉悲壮。
羊毛弹好后,一层层均匀地铺在竹帘子上,用水喷湿后平整。然后还要喷麻油、撒豆面,以增加羊毛纤维之间的紧密度。打理平整后将帘子卷成圆柱形,再用绳子捆紧,浇上热水,踩在脚下来回滚动,这就是擀毡。
擀毡一般最少得两个人,只有数人紧密配合,步调一致、用力均匀地滚动,才能使羊毛充分黏合、结构致密。其间还要打开整理,拉展四角,压好边子,再次放入竹帘中,进行第二次滚动。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滚动,直到羊毛充分黏合,毛毡边界整齐为止。最后经反复清洗,一条炕毡就做成了。
旧社会有句话说,种地的是穷人、经商的是富人、做官的是贵人、饿不死的是匠人。那时,毡匠、皮匠、鞋匠、铁匠、木匠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被称为“五匠”。“五匠”给谁家做营生都要被奉为上宾,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手艺人艺习人,吃不上就哄人。”听舅舅说,那年一个毡匠给他擀毡,一早妗妗给鸡剁菜,毡匠直以为是在给他剁肉馅包饺子,干起活来非常欢实。近午,看到妗妗给他端上桌的是烩酸菜、谷面窝窝,驴脸拉得好长。后来,那条炕毡没几年就磨烂了,妗妗才后悔没给人家吃好。
那时雁北有句民谚:“咣当咣,三斤羊毛一裤裆。”意即弹羊毛的弓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羊毛飞得到处都是,无孔不入,就连裤裆里都有了。因此“木匠走了想三天,毡匠走了骂三天”。
说起擀毡,还有一件趣事:表哥儿时头发有些自来卷。农村人没有洗头的习惯,头油重、风沙大、出汗多,头发自然就擀了毡。一次,表哥的头发很长了,就是不愿意去剃。舅舅最后放出狠话,要是再不去剃,他就要亲自动手,用剪子给他铰。舅舅以前给他铰过,跟狗啃过似的,绝对是灾难性后果。
那天,剃头师傅刀笨,还要贴着头皮下家伙,连刮带薅,犹如上刑。表哥疼得不堪忍受,恨不得冲剃头匠大喊一声“你杀了我哇”!表哥回到家中,面对镜子才知道自己成了个鲁智深,心情难过得无以复加。他看啥都不顺眼,摔摔打打,郁闷得要死。妗妗一边假惺惺地安慰他,一边憋不住地笑,我和表姐也笑到岔气。
毛毡是目前人类历史记载中最古老的非编织性织品,距今至少有八千年的历史。它利用羊毛上的鳞片遇热张开竖起,经过外力的挤压、搓捣,相互纠结,且紧密地收缩在一起毡化的特点制作而成。在显微镜下观看,人的头发上也有鳞片,遇热出汗,鳞片自然也会张开,相互纠结毡化,这时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梳理清楚了。以前生活条件不好,难免头发擀毡。眼下,除了流浪汉,再也见不到头发擀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