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梁太后黩武尝恶果 宋徽宗恬文弃二州（下）
三日之后，诸路探马陆续来报，平夏城战事正如种朴所测，郭成率城内第十一将五千士兵据城坚守，造成西夏军大量伤亡，城垒岿然不动。再过十数日，已至来深，朔风突起，天气渐渐转坏，冷不可当。某晚大风突降，党项楼车等攻城器械皆遭强风摧毁，兼之兵马众多，营中口粮消耗殆尽，军队陷于恐慌，渐至散乱，兵无斗志。梁太后见此，知道破城无望，不由痛哭不已，命令全军悄悄拔营，准备在子夜时分撤退。正当此际，郭成命令姚雄与姚古展开反击，并令城外伏兵发动，重创敌军。西夏军本来便欲退军，经此伏击更无战心，于是全军撤退，登时溃不成军。城内诸将欢呼雀跃，皆问主帅何有此胜，郭成笑道：“我所唯一担心者非是此城不守，而是诸路援军过早到来也。若援军早至，必与敌军混战于城下，依旧众寡不敌，则此城必陷矣。”诸将大服其论，于是各引兵马出城，随后追击。列位看官，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无论是前番种朴之论，或是今日郭成之言，皆都符合名将章楶之防御战术原则所云：“大抵战兵在外，则守兵乃敢坚壁。”当时平夏城内守军不足二万，城外各路援军总计亦不过三五万人，若与十余万西夏怒兵混战于平夏城外，诸公可谓能有胜算乎哉！
且说西夏军撤退未久，宋朝各路援兵皆知，遂一齐发动。章楶下令第十一、第十二将以骑兵展开快速反击，并增援郭成、折可适骑兵一万。乃将部队分成六个纵队，借追击败军为机，全部渗入天都山。之前章楶曾四度越境浅攻，西夏六路统军嵬名阿埋、西寿监军司妹勒都逋皆被其所骗，并未料到宋军骑兵竟然深入，今突被宋军杀到，果然措手不及。两员西夏悍将正在举行猎后宴会，饮至大醉，乃被折可适引军直杀入中军大营，束手就擒。宋军趁势冲杀，当即俘馘三千余，获牛羊不啻十万。同时宋军蕃将李忠杰率本部骑兵渗入剡子山，袭击卓罗监军司大本营，夏兵大溃奔逃，统军仁多保忠仅以身免。次日战报呈至京师，宋哲宗对于是次辉煌胜利心满意足，接受百官祝贺，并厚赏曾布、章楶以及两位守城主将。郭成晋升为雄州防御使，折可适为诧州防御使。章楶以嵬名阿埋、司妹勒都逋两人皆具情报价值，恳求皇恩大赦，哲宗准奏，于是章楶将二员降将皆收归自己旗下。
两次平夏城之战惨败，西夏梁太后力不能支，遂三度遣使赍持重礼前往上京，请求契丹军居中斡旋。辽主虽恨西夏反复无常，但殊不愿其就此被宋朝所灭，由三国鼎立化为两国对峙之局，于是不久便派使者抵达东京开封，促请宋哲宗即时停战，化干戈以为玉帛。辽主耶律洪基为促成此次调停，连下三招重手，软硬兼施。首先，辽朝为促使和平实现，密谋对付西夏强硬派，另据宋人谍报，辽道宗不单拒绝西夏联手抗击宋军要求，且派使者联系西夏国中内应，毒死被视为好战成癖之梁太后。结果李乾顺恢复亲政，主导和平谈判。其次，辽朝复又催促宋朝放弃并归还所有占领土地、堡寨、州军予西夏，休退兵马，还复疆土，以突出辽朝在两国之上优越地位。其三，辽道宗亦暗中调兵遣将，若是宋夏两国有一国不从，则预备运用武装规劝手段，并亲自引军出京，在接近宋境代州地方巡狩。列位看官！你道这耶律洪基却是哪个？乃正是金庸大侠名著《天龙八部》中辽国之主，丐帮帮主萧峰结拜大哥是也。于是宋朝探马报入汴京，说辽主御营驻扎于本国边境，距雁门关以北只有五至七里之遥。
宋哲宗召集群臣计议行止，朝中大臣照例党争。宰相章惇建议无需理会契丹调停，无论是战和，应由宋朝决定；枢密使曾布与鄜延路经略使吕惠卿则谓，宋朝应从西夏得到实际利益，不应破坏宋辽关系。经哲宗与章惇、曾布及群臣讨论，乃回复辽道宗道：“西夏国罪恶深重，虽遣使谢罪，未当开纳。以北朝遣使劝和之故，令边臣与之商量，若至诚服罪听命，相度许以自新。”虽允西夏求和，但坚持大宋是西夏宗主，西夏乃系大宋藩属。宋哲宗复又在国书中详析道：“辽与西夏，翁父与子婿也；宋与西夏，君臣之属也。宋朝惩罚子民，非与辽朝对立。且所有西夏土地，皆我太宗、真宗授予李继迁者，若西夏不降，我收回此前所赐有何不可乎？又夏人反覆无常，一面修贡，一面犯边，实为可恶。贵国兴宗皇帝曾用兵于西夏，以兵备边非我大宋所创，元昊纵其凶党，扰我亲邻，属友爱之攸深，在荡平之亦可。”最后国书承诺谈判，辽使接受国书而回。同时宋朝促请西夏呈上谢罪书，交战犯珪布默玛及凌吉讹裕入朝典刑。在未得西夏答复之前，宋军加快进行横山及天都山防御工事。
正当西夏兵败平夏城之际，宋朝已全面占据横山及天都山。与此同时，鄜延路建筑暖泉寨，距离米脂寨东北四十五里；河东路在黄河西岸建置四座堡寨，加强对横山控制；元符二年夏又动员十万大军，十天之内筑成另外八座堡寨。如此鄜延、河东与麟府三路连成一道新防线，沿横山绵延超过三百里，将党项人完全驱赶到沙漠地带。环庆路经略司在横山兴建三座重要堡寨外，另于沙漠边缘、距离前西夏韦州监军司仅十里之地又筑一寨。为巩固对新占领地控制，宋朝诏命在葭芦寨设立晋宁军。从宝元元年起，宋朝便已占据原属白豹城及金汤城控制地带，今此复建两座堡寨，便牢牢楔入鄜延、环庆两路之间，成为关河锁钥，不可逾越。完成两座堡寨工事后，朝廷决定沿用其名白豹城及金汤城，以为纪念庆历元年范仲淹关于收复该两座堡寨初步构想，并于当年首次揭开宋夏争夺横山序幕。同时泾原路扩张边面，由平夏城以北伸延到西夏行宫南牟会原址，设立天都山治所于西安州。西安州距熙河路通会堡仅五十里，至此边面连接，西夏天都山监军司自失所据。而且宋朝亦由此占领附近盐池，每月出产盐值达十四万钱，足以应付熙河路部分地区支出。元符二年秋，泾原、熙河两路完成会州及其余三座堡寨工事，重新确认自兰州经黄河到会州，再沿天都山北峦穿过没烟峡，最后抵达平夏城之领土。此时西夏遣使谢罪，谢表用辞谦卑，再无抗衡失礼之语。同年底，双方经过二十余年战争终于重归和平，宋夏新界确立。
元符三年，哲宗赵煦因纵欲过度致病，正月十二日病逝于开封府，年仅二十四岁，在位十五年。谥号宪元显德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庙号哲宗。弟赵佶即位，是为宋徽宗。由是朝廷政局大变，天子诏弃鄯州、湟州之地，以避吐蕃之锋。邈川乃属古湟中之地，部属繁庶，形势险要，南拒河州，东拒兰州，皆二百里，对北宋与吐蕃双方均具重要战略意义。孙路及王愍既弃湟州退回熙河，便只遗王赡一支孤军驻于邈川。王赡自也不惧，且有再图前进之念。时逢吐蕃首领瞎征因部族内乱不止，且又失了西夏国庇护，于是自青唐脱身来降，宗哥酋舍钦脚亦求内附。王赡大喜，遂遣禆将王咏率五千精骑前往迎接。宋军既入羌地，而诸羌部族生变，王咏陷入重围，只得驰书向熙河经略司告急，王厚派部将高永年引兵前往救之，乃得透重围而出，复平定诸羌之叛。瞎征投降宋军之后，羌族首领心牟钦毡父子大慌，乃迎溪巴温之子陇拶入守青唐。当年九月，王赡率军兵临城下，通过数番激战，终于占领青唐。宰臣章惇率百官上表庆贺收复青唐，知枢密院曾布宣答帝诏，降授内殿承制王厚为东上閤门副使、知湟州，兼陇右沿边同都廵检使。王厚遂与王赡、陇拶、赵怀义等一道，安抚招纳吐蕃首领、构筑城寨以维护边境稳定。只因宋廷放弃鄯、湟二州，王厚方才离开此地。
宋徽宗即位当年，章楶见数十年平夏战果一旦而废，遂以年老为由辞官。徽宗亲自接见章楶挽留，并拜任同知枢密院事，并让其子章縡在开封做官以便抚养章楶。如此过了两年，章楶极力辞官，徽宗授其为资政殿学士、中太一宫使，同意致仕。崇宁元年，章楶去世，享年七十六岁。徽宗闻讯伤悼，追赠为右银青光禄大夫、太师、秦国公，谥号庄简，抚恤助丧优厚，后改谥庄敏。章楶为人一生勤俭，虽至高官厚禄，亦不事奢华。其曾对弟子辈同僚吕本中陈说自己刚入川蜀做官时，携妻儿随行。妻子乘一驴，由自己在旁牵拉缰绳；一对儿女年纪尚小，便共乘一驴驮行。吕本中称赞道：“前辈勤俭不自侈，大盖如此。”章楶教导子嗣严厉非常，担心诸子放纵松懈，便在闲暇时将其关在书屋里面，令一心攻读，足不出户。后长子章縡、三子章綡都顺利登第，颇有诗文成就。章楶知人善用，能举贤任能，又不掩部下功劳。平夏城守将郭成坚守半月有余，西夏始终无法攻克，只得撤围而去。战后哲宗召回章楶，询问守城方略，章楶回答道：“初无他术，但如郭成辈皆一路精选，俾守一城，知其可保也。”章楶以文臣为帅，颇有能名，大将种师道、种师中都出自其幕下。曾亲向哲宗举荐种师道，称其他日必为朝廷名将，其后连钦宗亦感叹章楶前有知人之明，于是授其孙章茂、章荩为官。《宋史》云：“夏自平夏之败，不复能军，屡请命乞和，哲宗亦为之寝兵。章楶立边功，为西方之最也。”足以表明其在赵煦一朝外交与军事成就者。
且说宋哲宗在位十五年，八年垂拱朝堂，七年亲理朝政，平生做了两件大事，一谓恢复新法，一谓平夏拓边，皆有辉煌政绩，实可为后人称道。无奈只有一个毛病，乃是纵淫好色，乃至年纪轻轻便丧了性命，实为可惜。遂于西元一一零零年，宋元符三年正月病逝。因死时无有子嗣，太后向氏于同月立赵佶为帝，次年改年号建中靖国，是为宋徽宗也。赵佶自号宣和主人，乃是宋神宗第十一子、宋哲宗之弟，即位前先后被封为遂宁王、端王。赵佶生于元丰五年农历五月五日，后因说五月乃是毒月，生人不祥，故对天下改称为生于十月十日。因自幼生于深宫，养尊处优，不知世道艰难，遂逐渐养成轻佻浪荡性格。据说在其降生之前，神宗曾到秘书省观看南唐后主李煜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当日又梦见李主中前来谒拜，十一子赵佶便即降生。所以文采风流，过李主百倍。徽宗自幼爱好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蹴鞠，对奇花异石、飞禽走兽皆有浓厚兴趣，尤其在书法绘画方面更是表现出非凡天赋。宋哲宗驾崩之时，宰相章惇主张依礼、律，当立哲宗同母弟简王赵似，否则当立长弟申王赵佖。但神宗皇后向氏以自己无子，神宗诸子皆为庶出，赵佖且患有目疾，乃主张立哲宗次弟端王赵佶。章惇说赵佶轻佻不可以为君，并以宋神宗语道：“先帝尝言简王有福寿，且仁孝当立。”向太后遂寻求曾布、蔡卞、许将等支持，终立赵佶。正是：哲宗变法定西边，其时四海近晏然；不是向氏立昏主，何致倾覆宋江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