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杀明治天皇

①

明治四十二年（一九〇九年）十一月三日是天长节（天皇生日）。在长野县松本盆地东北部的明科，下午六时一过太阳就已经完全西沉。蜷缩在旅馆二层出租房中的宫下太吉耳中隐约传来了焰火升空的声音。他知道松本市为了庆祝天长节举办了焰火大会，可是此处距离市区有十二公里之远，听到的确实是焰火的声音吗？但仅仅是意识到耳中听到了类似的声响，宫下便毫不迟疑地起了身。【36】

难不成是将其他的巨大声响当成了焰火的声音？即便这样，也不能让这个机会溜掉。

宫下三十四岁，生于甲府市。作为机械师的他往返于大阪和爱知县的工厂之间谋生。这一年的六月，他来到了官营明科木材加工厂，担任工长一职。宫下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开始抱有兴趣还要从明治四十年他看到幸德秋水和堺利彦等人创办的《平民新闻》说起。【37】

“我看到辛勤的工人整日劳作，却因为操作机器不慎而致手脚伤残。另一方面，资本家们不用冒风险却锦衣玉食。这样一来自然感觉到世间的不平等。而《平民新闻》这份报纸上写着有方法可以改变这种状况。”日后，宫下这样讲道。

从那以后，宫下开始搜集阅读关于社会主义的书籍和出版物，每次出差也都会去拜访大阪《平民新闻》的编辑兼发行人森近运平，他对日本皇室的由来以及对历史的疑问也开始渐渐加深。“日本的人民对天皇和皇室抱有偏执的迷信，因此无法在这个国家建立起完美的社会主义制度。我下决心首先要制造炸弹，并把它投向天皇。以此向人民展示天皇也和我们一样，是会流血的普通人，而并非神。”宫下这样讲道。

从爱知县龟崎调任到明科工厂后，宫下弄到了铁皮罐，还有制造炸药用的鸡冠石和氯酸钾，并且搞清楚了制造炸药的原料配比。他把炸药和石子装进直径三厘米高七厘米的铁皮罐中，再用铜线把罐外壁缠紧，这样就制造出了炸弹。至于威力嘛，不试一下谁也不知道。

明科被誉为犀河与高濑河交汇之处的水乡，宫下住地不远就有一座高达千米的长峰山。晚上七时，宫下确认了楼下的巡警不在治安亭中之后，便借着夜幕向长峰山脚下赶去。【38】

还在龟崎工厂时，宫下就借着去东京出差的机会，拜访了位于鸭巢的平民社，并且在明治四十二年二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幸德秋水。在那里他还遇到了管野斯加以及出身长野寄居平民社的一位青年新村忠雄。三十七岁的幸德个子不高，因为患有难以治愈的慢性肠炎而消瘦得很，一字眉下一双锐利的眼睛，鼻下留着八字胡，怎么看都是一副学者模样。面对宫下，他表情出奇地淡定。

当只有他们二人时，宫下觉得机会难得，便向幸德全盘托出了自己要向天皇的马车投掷炸弹的计划。

“这事是否可行，我还是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幸德稍作思量答道：

“这样的事情也许早晚都会有，今后实施如此计划的人也会出现吧。”

虽然听到了宫下所讲的计划，但幸德并没有表示要参与。宫下开始有些纳闷，但想到对方是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的最高指导者，可能不便表态，便作罢了。【39】

那一年的六月，在前往明科赴任的途中，宫下在已经搬到新址千驮谷的平民社借宿了一晚。时年二十八岁如同幸德贴身秘书一般的管野斯加，对“靠炸弹来发动革命”的计划非常感兴趣，因此宫下承诺“一定会造出炸弹来”。在那之后宫下开始积极地研究制造炸弹的方法。首先他借工作之便向爱知县的熟人购买了鸡冠石。然后又通过在幸德的好友——和歌山县医师大石诚之助的医院里帮忙的新村，搞到了医用氯酸钾。而炸药配方的混合比例则是靠新村转达的从幸德秋水那里听到的内容。

就这样，炸弹的制造终于到了试爆的阶段。

山脚下的河滩两岸高耸着岩石突兀的微白色绝壁，而宫下就站在离岩壁十米左右的地方。他深呼吸之后，稍作瞄准便用尽全力把装着炸药的铁皮罐掷了出去。接下来的瞬间，宫下只觉得耳膜要被爆炸声震破，身体也好像被气浪推着飞了起来。吓得惊慌失措的他光着脚在河滩上奔逃，可是心中却涌上了半是害怕半是满足的奇怪感觉。炸弹的试爆成功了，而且威力之大超乎想象。这时管野斯加的苍白面孔和冷眼凝视自己的表情浮上了心头，宫下心想，得赶紧写信把成功的消息告诉管野他们。

但宫下万万没有想到，很快这就成为震惊日本的幸德大逆事件的开端。【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