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网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章 “周郎”与“小乔”

韩场长是个颇具仁心的好领导,他虽然不知道孟子曾对梁惠王阐述过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观点,但他确实是将林场知青视同儿女般的关心爱护。现在秋收冬种均已完毕,韩场长考虑到这些年轻人劳累已久,所以便宣布放假两天,好让大家放松放松。

这两天,知青们有的换洗衣物,有的整理房间,有的打扑克、下象棋,有的则躺在床上懒散地看看书,当然也有一些成双成对的恋人或准恋人,在林场周边的山林里溜达溜达。作为今年刚到林场的这批知青,由于繁重的农活一茬接着一茬,大家几乎处于连轴转的状态,所以他们一直以来几乎没有时间去了解周边环境,现在有了这个宝贵的假期,有些人便四处逛逛,以便了解林场的概貌。

放假的这两天,天是那样的蓝,风是那样的爽,四周的景色是那样的美,自然,周士毅的心情也是非常的好。昨天上午,他专门到韩家小学去看望了方正老师。方老师是本地人,他是一九七三年在枫岚公社高中毕业后担任韩家小学民办教师的,他教的是附属初中的语文。方正老师中等身材,眉目清秀,既有儒雅的书卷气,又显得精明干练。他是个既有思想抱负,又很爱学习的青年教师,他不仅深得学生的爱戴和同事的好评,而且在枫岚公社都有很高的知名度。周士毅来林场报道的那天两人偶然路遇,虽然只聊了半个多小时,但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其后两人时有往来,他们的见面,一来是相互交换感兴趣的书籍,二来是无拘无束地神聊海侃,他们相互启迪着对方,又相互从对方的观点中受益。每当两人尽兴聊过之后,周士毅仿佛享受了一次丰富的精神盛宴,觉得心里特别的舒坦,由此他也深深地体会到交益友的重要意义。由于当时已经聊到中午时分,在方老师的盛情挽留下,他还在方老师的学校里吃了中饭。

昨天下午,因为林场里的电话打不了长途,所以离家日久的周士毅在告别了方老师后,特意到公社的邮电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当然,说是给家里打电话,其实是给尚州机械厂职工宿舍的门卫室打电话,然后再请门卫杨师傅叫家人下来接电话。当他听到奶奶健康、父母安好、弟妹学习用工,家里一切都好时,他心里真的非常高兴。当父亲问到他在这里的情况时,为了能让家人安心,他自然是报喜不报忧,说这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得多,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如此等等。让他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是,因为昨天是星期天,家里除了奶奶已是古稀高龄不便出来接电话外,父母弟妹四人全都出来接电话了。话筒本来是在父亲手中,但母亲和弟妹一个个都要抢着跟他说话,让他不时地转换角色和变更话题,忙得他不亦乐乎。最后,当话筒重新传到父亲手中时,父亲比较委婉地对他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他能请假回家参加下个星期五为奶奶做的七十寿庆。父亲还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不仅同在尚州的舅公家的人会来,而且姨外婆等远方亲戚也可能会来。周士毅估计韩场长会批假给他,所以就跟父亲说,他按期回家应该问题不大。在返回林场的路上,想到过几天就能为奶奶祝寿,与家人团聚,一股幸福的暖流经久不息地激荡在他的心中。

现在,周士毅带着一份昨天遗存的喜悦心情来到场部办公区外面,因为他自从来到林场之后,还从来没有仔细观赏过这座昔日名寺的“大雄宝殿”。这时候,韩家小学的老校长来林场找韩场长办事,而韩场长恰好到山上检查防火道还没下来,所以韩校长也在“大雄宝殿”的外面溜达着。周士毅去韩家小学找方正老师时曾经见过韩校长,所以彼此并不陌生。韩校长也是韩家村人,儿时常来这里玩耍,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他见周士毅在仔细地打量大殿,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欣然为其略作介绍。

原来,现存的大雄宝殿是明末清初按照原样的复建之物,至今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从规制来看,这是一座立于七级地台之上的重檐歇山式建筑,大殿占地面积约为一千二百六十五平方米,总高约二十一米,这座建筑是由七十二根盈抱楠木立柱支撑,以抬梁式和穿逗式作为梁架结构,中间是宏伟宽敞的大殿,四周是近三米宽的回廊相连,远看出檐深远,格局沉雄,给人以不同凡响的视觉印象。

欣赏过大雄宝殿,韩校长接着为周士毅讲了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古寺历劫”故事。原来在“文革”初期,来自县城“尖峰战斗团”的红卫兵,说大雄宝殿是封建迷信的东西,一定要毁掉,结果在砸掉所有塑像之后,又有人想方设法爬上飞檐,要去取下刻有“大雄宝殿”四个大字的镏金牌匾。就在这时,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取匾之人砂子入眼疼痛难当,一慌神,竟从檐顶失足跌落下来,弄得头破血流,气绝半晌,险些送了性命。当时,造反派的头头亲眼目睹了这件怪事,吓得面无人色,赶忙收兵回城。过了几天,韩家村的红卫兵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就是将所有刻了字的牌匾和立柱,全部钉上一块同样大小的杉木板以作覆盖,杉木板上再用红漆写上革命口号,以此增添革命色彩。县城的红卫兵因为心存畏惧,又听说韩村红卫兵已对寺庙采取了革命行动,也就顺着台阶下,对毁寺之事不了了之。

听了韩校长的介绍,周士毅这才明白为什么“毛主席万岁”的牌匾竟会高高地挂在大殿正中的顶层飞檐之下,所有立柱楹联又都用写有红漆标语的木板遮盖着,让人无法辨识里面的原文。

随后,周士毅依据韩校长比较粗略的延伸介绍,兴趣盎然地独自来到大雄宝殿周边探寻历史的遗迹。这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周士毅想先看看古寺后面的布局,然后再顺次向前观赏。所以他离开旧时的大雄宝殿,从西侧踏着破碎的山间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过了大雄宝殿,周士毅知道上面以前建有“藏经楼”,曾是佛寺收藏佛教经典文书的地方。在藏经楼的东侧原是向上延伸的寮房,西侧则是原来的方丈室。再往上,周士毅已经知道那是砖石狼藉倒塌已久的古塔遗址,古塔下面安葬的是开寺方丈道清禅师的真身舍利。而往西北方向再走大约两三百米,即为历代圆寂高僧的墓塔区,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周士毅便不打算前往实地去作进一步的探访。

周士毅站在一块比较平整的坡地上,一边向上眺望远处其实看不到的古塔与古墓遗址,一边心生感慨。他想,据说这个佛寺鼎盛时期竟有三百多个僧人,那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出家呢?周士毅是个喜欢思考的人,他继而又想道,但凡出家之人,有些人可能是出于对佛教的坚定信仰,而更多的人可能是因为生活的无奈。他觉得父亲所说的“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是很有道理的,人生既有行顺风船的日子,也有走下坡路的日子,但既然生而为人,无论酸甜苦辣,就都得坚强地面对,哪能一遇危难就消极遁世呢!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腹非古人是很不妥当的,于是便收摄心性,重又循着原路折返而下。

他依旧回到大殿之前,并依据韩校长此前的提示,继续察看原来佛寺的整体布局。据说,大雄宝殿两侧,原来各有三排长长的南北贯通的寮房,以供僧人食宿及分散诵经之用,而现在林场的宿舍就是建在原来第一排寮房的墙基上。从两边宿舍中间相距六十余米的距离来看,当年这个建筑群该是多么地规模宏大。在大雄宝殿之前是一个宽阔的场地,由此而下,在下面场地的前面原来是一处阔大的天王殿,自然,天王殿的东西两侧,原来分别设有佛寺的鼓楼与钟楼。再往下走,天王殿之前又是一处宽敞的场地,场地的东南面原来有一处四柱三间的巍峨山门,当年的石柱基础至今仍然依稀可辨。出了山门,前面还有一块更为宽广的场地,这是在佛教举行大规模的庆典活动时,供四方云集的善男善女集散之用。再往前就是佛寺必备的“放生池”了,当然这个“放生池”几乎让中国绝大多数的佛寺“放生池”都相形见绌,因为它其实就是烟波浩渺的“映莲湖”。

在庙山林场,人们为了便于指称,通常是把大雄宝殿后面的场地称为“后场”,前面的场地称作“上场”,然后自上而下,把天王殿以内的场地称作“中场”,把天王殿之外山门以内的场地称作“前场”,而把山门之外的场地称作“大场”。从“大场”往东可以到达储木场,从“大场”先往西再往南,可以直通银屏峰西侧的关山口。本来上面有“上场”和“中场”,那天王殿之外山门以内的场地应该叫做“下场”,但大家觉得叫“下场”不吉利,所以就变通了一下称谓,叫做“前场”。

走到映莲湖边,周士毅缓缓地转过身来,他凝神定气地向上眺望着,想像中的正心寺,似乎正层层叠叠地逐级崛起,其飞檐迭出的形象、气势恢宏的规模,仿佛让他觉得历史名寺又生动地再现在他的眼前。对古老正心寺的总体建筑格局大致明了之后,周士毅就往右循着湖边的林荫小路,继续朝前信步游去。

“周郎来了。”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爽朗的话语声。

周士毅听得出这是李秋云的声音。李秋云是长平县人,也是今年来到庙山林场的,这个姑娘心直口快、爽朗率真的性格,刚好成为同一宿舍乔晓娜性格的反衬,因为乔晓娜沉静而又温柔。或许是刚柔相济,互为补充,两个性格反差很大的姑娘却相处得情同姐妹,非常融洽。周士毅心想,这李秋云是在跟谁说话呢?透过稀疏的树叶,周士毅发现李秋云正与乔晓娜往回走来。

“巧了,你们也在这边溜达呢!”周士毅笑着招呼道。

“什么‘巧了’,是你故意跟过来的吧!”李秋云与乔晓娜双双并肩缓步走来。李秋云笑眉飞扬嘴不饶人,乔晓娜不无羞涩地微笑着。

自从“读报事件”之后,由于人们每每戏称“周郎”“小乔”什么的,弄得周士毅和乔晓娜每次见面都是尴尬而过,以致两人想正常地说个话都很别扭。其实,周士毅一开始就对这个玩笑郑重其事地做过几次严正声明,并说开这样的玩笑很不好,无奈大家执意要将“玩笑”进行到底,所以他也拿大家没辙。倒是乔晓娜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比较宽容豁达,她只是提过一两次温和的“抗议”,其后,每当大家戏称“小乔”“周郎”什么的,她干脆就笑而不语,听之任之。

周士毅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在原地等她们俩走近。对于李秋云所表达的善意“误解”,他想反正辩也辩不清,也就干脆不加辩解。他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是不是往回走?”

李秋云却刻意表现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她扮着鬼脸问道:“是不是我先走一步?”

乔晓娜羞得满脸通红,她温柔地嗔怪着李秋云:“秋云,你!”

山间晚风渐劲,湖边凉意愈浓。三人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聊着已经转换了的话题,他们说说笑笑的,不多时便顺着大场、前场、中场而回到上场。饶青松站在上场东侧的男工宿舍前面,见三人其乐融融地一路同行,便讥笑李秋云做了“小乔”与“周郎”的“电灯泡”,惹得李秋云又伶牙俐齿地回敬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