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传承制,建立契丹国
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基本上都经历了从民主选举部落(联盟)首领,到从特定部族或家族中选举(即世选制),进而发展为由某个家族父子传承(即世袭制)的历程,契丹也不例外。
古八部时期,百姓间的地位和财富差距尚不明显,契丹部落联盟主要是形式上的一种松散结盟关系,因而部落联盟的历任首领之间可以没有血缘关系,人们对这种职务的渴望并不是很强烈。到了大贺氏联盟时期,特别是首领被强大的中央政府赐姓、封赏以后,契丹的贵族阶级开始形成,受中原文化熏陶,部落联盟首领开始在具有血缘关系的同一个部落中间产生。在政治上能得到中央政府(包括契丹曾归附过的突厥、回纥政权)确认,从而具有天然法统地位,在财富上能数代累积,逐渐产生统治阶级雏形。尽管首领的产生依然遵从各部落共同推举的方式,但显然开始流于形式,因为无论怎样推选,首领都产生在大贺氏(李氏)家族。这种世选制相对于原始民主选举制,也是一大历史进步。
世选制在第三次部落联盟时也实行了百年之久。随着“可汗”称号的出现和财富的更大规模积聚,使得联盟首领无论在称谓、财富还是其所拥有的军队数量上都有更加引人瞩目之处。遥辇氏部落联盟为其后裔的一支——耶律氏,掌握全族权力提供了温床,掌握遥辇氏部落联盟核心——迭剌部军政大权的耶律家族,在阿保机的带领下东征西战,不仅在北中国建立了个人权威,而且在部落内部形成了别人无法企及的优势。
特别是在击败了以叔叔释鲁、弟弟剌葛为代表的本部反对势力,斩杀了七部首领和贵族以后,契丹族的权力已经全部集中在阿保机一人手中,为世选制变为世袭制打下了牢固的基础。世选制产生部落首领的主要特点是以兄弟间、叔侄间横向或斜向传承为主,而世袭制产生部落首领的主要特点则是标准的垂直方式,即父子相传,也就是汉族的嫡长制。
阿保机在一步步实现自己家庭的世袭制传承,他于后梁末帝贞明二年(916年),将部落联盟可汗的重新选举进行了革命:选举改为汉式的登基制度,宣布建立契丹国,自己为契丹国皇帝,皇权终身制;废除原先沿用的中原(后梁)年号,建元“神册”。他还令人惊诧地宣布长子耶律倍为皇储,公开采用嫡长世袭制。两年后,阿保机在之前建设和管理城郭的经验上,下令在契丹故地——西拉木伦河北岸建造完全中原化的都城:上京。
契丹国显然是中华大地的新生事物,各方势力都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它。被赦免的剌葛、迭剌看到阿保机把民族和国家大权集中在一人手中,遂“贼心不死”,分别于契丹国建立次年和第三年发动叛乱,但都以失败告终。其中,剌葛兵败后逃入李存勖境内,后在李存勖建立后唐与阿保机和好时被处死。
唐哀帝天佑四年(907年),权臣朱温废黜唐朝末代皇帝,自立为皇,国号“梁”,史称后梁,建都汴(今河南省开封市),中国进入五代十国时期(“五代”是指北方的梁、唐、晋、汉、周五个朝代,“十国”是指南方和山西地区的前蜀、后蜀、吴、闽、楚、南唐、荆南、南汉、吴越、北汉等十个并立政权,是907年唐朝灭亡到960年宋朝建立之间的一段混乱分裂时期)。朱温代唐自立当年,阿保机就遣使到中原,希望得到后梁太祖朱温的承认、册封、支持和赏赐。但自恃正统的朱温却给契丹人提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诸如要求契丹人称臣、献马,替其消灭李克用等。如果说称臣、献马还可接受的话,消灭大军阀李克用,对于内部尚未完全“肃清”的阿保机可就勉为其难了。
反正梁与契丹境土并不接壤,阿保机遂转而与李克用结盟。李克用死后,其子李存勖于923年在魏州(今河北省大名县)称帝,建国号“唐”,史称后唐,并追谥其父李克用为后唐太祖。
李克用与一直觊觎帝位的朱温不同,他属于归附大唐的少数民族出身的将领,因围剿黄巢起义军、勤王有大功而被唐廷封为“晋王”。一来晋地在中国古代是非常重要的封地,周朝时,国王亲弟弟的封地即晋国,“战国七雄”中的韩、赵、魏三个国家同出自晋国;二来因为其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拱卫黄河华夏腹地且物产丰富,所以历朝历代皇帝都将自己属意的皇储、皇子或亲信封于晋地以示恩宠,如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等都曾受封晋王。李克用虽也有反唐事,但总体上不愿自己称帝建国,在与朱温共同剿灭黄巢后,二人目标完全不同,遂成为“死敌”。
据史书记载,李克用于后梁太祖开平二年(908年)逝世,临终时交给其子李存勖三支箭:“一支箭先讨伐刘仁恭,你如果不先攻占幽州,那么河南地区也难夺取。一支箭北击契丹,当初阿保机和我盟誓结为兄弟,相约兴复唐朝社稷,后来他却背信弃义,你一定要讨伐他。最后一支箭去灭朱温,你如能完成我这三项未实现的心愿,我死而无憾了。”
用异样眼光看待阿保机的中原王朝所不了解的是,他们面对的契丹人已经不是当年唯唯诺诺的边地小族了,而是控兵十余万、令人生畏的大族。阿保机不仅征服了大量少数民族,使其契丹化,同时由于他带领的统治阶级和贵族不断汉化,使得大量躲避战乱的汉民逃到契丹化,开始契丹化进程。契丹人的汉化与汉人的契丹化,是一个相对而行的进程,既是阿保机得以建立契丹国的一个重要人文基础,也是一种发展进程。据《旧唐书·契丹传》和《辽史·营卫志》载,契丹族在唐代后期已经通过部落通婚、民族融合等手段,使人口达到了40余万;阿保机建国后,契丹已经拥有遥辇氏九帐房(部族)、横帐三父房(部族)、国舅拔里房(部族)和乙室乙(部族)以及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品部、楮特部、涅剌部、突吕不部、鸟槐部、突举部等九个传统部落,加上融合的汉族、库莫奚、室韦、女真等,人口已经超过唐时的一倍,达百万之众。
在阿保机建国称帝的进程中,给予他巨大帮助的汉族谋臣韩延徽,看到中原群雄并起,朱温篡唐但立足不稳,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借复唐口号与朱温对抗,而一直危害契丹人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都在914年被李存勖杀死,现实给了契丹人以发展壮大的好时机。曾经是卢龙镇节度使刘守光手下的韩延徽,是在一次受命出使契丹的时候,因表现勇武大气、有理有节而被惜才的述律氏力荐给阿保机的。
阿保机夫妻二人对韩延徽都非常信任和敬重,可谓言听计从。韩延徽帮助阿保机分析了复杂的北中国形势,建议他广开言路,吸纳众多汉儒加入统治团队,同时劝导农桑,大批契丹人开始农耕定居生活,使契丹国的发展壮大有了坚实的农业和粮食基础。韩延徽还帮助阿保机建立“百官制”,使得过去各级管理人员主要对部族、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集体负责的机制,改为官员、官吏,向皇帝负责,从而强化了阿保机及其后世的皇权。契丹国还创造性地采用“南、北两面官法”,分别管理主要由游牧契丹人组成的北方国民和主要由汉族、渤海人及农耕契丹人组成的南方国民。即北面官用契丹旧制,南面官以新制(汉法)施政,北面沿袭部落制和头下制,南面采取州县制。
统治体系的稳固,有力地促进了阿保机的扩张,而契丹国的每一次扩张,又为其统治提供了“加固”功能。立国之初,阿保机就一改过去被动防御或者仅着眼于劫掠的战争方式,以新兴政权的面貌开始主动参与中原事务。在立国的头两年,契丹军队不断进占李存勖的地盘,诸如朔州(今山西省朔州市)、儒州(今北京市延庆县)等地,当中原军队无力反击时,契丹军队则占据之;反之,则挟持汉人北上,安置在契丹腹地的州县为其创造财富。
中原的形势也在不断变化着,作为“宿敌”的后梁与后唐之战,以后者的全面胜利告终。李克用充满智慧的儿子李存勖,于923年彻底击垮了后梁军队并围攻其都城。无奈之下,后梁末帝自杀身亡,李存勖遂建立后唐,建元“同光”,是为庄宗。两年后,李存勖的后唐几乎统一了中原,除了被后来建立西夏国的李元昊之祖占据的灵州(今宁夏灵武县西南)、夏州(今陕西省横县西)外,中原的北方基本都被纳入后唐版图。
阿保机是聪明人,绝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看到这种局面,他立刻改变了之前蚕食中观的政策,率契丹军队转向经略自己的北方和西方,大军在不到两年时间里(924—925年),不仅征服了蒙古高原上的诸游牧部落,还统治了西迁至河西走廊、青藏高原的回纥人,部分吐谷浑、党项羌等民族也归附契丹国。
阿保机向东的扩张也很顺利。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契丹国天赞四年,925年),契丹大军一举消灭了有“海东盛国”之誉的渤海国。该国是中国古代中央政府管辖下的地方民族自治政权,由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始建于武则天圣历元年(698年)。像对待其他少数民族的首领一样,唐玄宗先天二年(713年),大祚荣被唐廷册封为渤海郡王、忽汗都护府都督等。
渤海国文字、文化、生活方式一切照搬中原,始终对唐朝履行朝贡、朝觐、质子等义务,762年时还模仿唐朝建立“五京”制。国家设三部六省,行政是州县管理。渤海国被契丹国灭亡后,其三百万百姓大致有五个去向,约两万户、十万人留在当地生活;一部分被强行迁至契丹国本部,后与契丹人同化;一部为避战乱逃至中原;一部与女真混居,后来成为满族的祖先之一;还有一些则逃入朝鲜半岛,后大部分被契丹国索回,少量与高丽民族融化。
在南、北面官制基础上,契丹国对渤海国旧地沿袭了类似南面官制的统治方式。契丹国太祖天显元年(926年),阿保机改渤海国为“东丹国”,以太子耶律倍为东丹王。
同一年,武功赫赫、统一契丹、建国称帝的耶律阿保机辞世,契丹民族又进入一个新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