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完美的乐谱
能引人阅读之文的空间，点点节节，皆可拟之于古典音乐乐谱。横组合段(syntagme)[1](在其渐进运动中)的切分，合于音波流按拍子的切分(前者几乎没比后者随意些)。突出、闪现、强调及铭记者，乃是意素、文化的引用、象征，就其密集强劲的音质、间断性的时值而言，相类于铜管乐器与打击乐器。在整个明快进行(devenir)期间，以临时变音、装饰音及有节制的延留来歌唱、缓缓流动并推进者(犹若木管乐器常奏出的旋律)，乃是谜的系列，谜的遭中止的泄露，受拖延的解答：谜的展开实在似赋格曲的展开；两者皆含一个主题，贯穿于呈示部、间插段(专用以拖延、含混及圈套，话语以此延宕神秘)、密接和应(绷紧段，谜底之碎片稍作停驻，转瞬即逝)、结尾。最后，起支承作用、条理井然地贯连起来、使一切谐调一致(给一切配以和声)，若弦乐器所呈现者，为布局序列，行为的运转，日常动作的节奏：
比拟可继续进行。我们能拉出两条线索：一是复调层面(阐释系列和布局系列)，一是相同的调性的限定，两者在古典音乐中展开为旋律(mélodie)与和声(harmonie)[2]：能引人阅读之文是一种调性的(tonal)文〔就此，习惯造成了某类阅读，恰如我们的听觉所处的境况：可如是说，有(阅读)能引人阅读(之物)的眼睛(il lisible)，一如有(倾听)调性的耳朵，故祛除能引人阅读性等同于祛除调性〕，且其调性的联贯一致，大抵依傍两类时序性(séquentiels)符码：真相的显示[3]和所呈现的行动的配合[4]：旋律的渐进秩序内和叙事序列的渐进秩序内，有着相同的强制力。此刻，正是这一强制力，缩减了古典之文的复数。所提及的五种符码(信码)，我们常同时收听到，这其实赋予了文一种复数性质(文实在是复调的)，然五种符码仅只三种呈现了可互换可逆转的特征，超越于时间强制力之外(意素符码，文化符码，象征符码)；其余两种则依不可逆程序安排它们的关系(阐释符码和布局符码)。以此，古典之文其实呈平面状(而非直线状)，然其平面性被指以方向，循逻辑—时间程序前行[5]。它是多元复合然又不完全可逆的系统。阻止其可逆性者，恰为限制其复数性者。此阻止之物有名称：一曰真相[6]，一曰经验[7]：正是因为反抗它们，或寓于其内[8]，现代之文才得以确立。
译注
[2]阐释符码和布局符码是按时间顺序进行的，它们不可逆，一如旋律。意素符码、文化符码、象征符码是可逆的，与和声相类。
叙事文渐进分析
(14)“朗蒂先生居有这宅第不太久吧?”
“呵，有年头了。卡利里亚诺元帅卖给他，快十年了。”
“哦!”
“这些人肯定有很大一笔财产?”
“当然。”
“多壮观的晚会!令人咋舌的奢华。”
“您以为他们有纽沁根先生，或贡德维尔先生那般富有么?”★情节符码：“沉陷在”：2：复苏。★★文化符码：年代学符码(十年……)。★★★朗蒂家的财富(晚会，宅第，居处，皆会聚起来，已一致地暗示了这点)，在此明确地表述了出来；既然财富将是谜的客体(它来自何处?)，则此阅读单位必须视为阐释符码的一项：我们称谜的客体(或主体)为主题(thème)：此谜尚未正式表述，然其主题业已引入，或者说得随便些，业已过分地强调了(阐释符码：谜2：主题)。
(15)“看来，你好像不晓得?”……
我探出头来，认出两位说话者是那类好奇之辈，在巴黎，他们专门谈论“为何”与“如何”，谈论“他们来自何方?”“是些什么人?”“发生了何事?”“她做了什么?”他们压低了嗓子，走到一张僻静的沙发那边去，好惬意自在地谈。如此丰富的矿藏，向搜觅隐私者展显着，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情节符码：隐蔽处：2：自隐蔽处出来。★★文化符码：种族心理学(巴黎，汲汲于俗事，善毁谤，喜流言)。★★★我们在此获致阐释符码新出现的两项：每次出谜，话语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告诉我们：“有一个谜”，却避开(或中止)解答：因话语若不将两位说话者移至远处的沙发那儿去，则我们很快会知晓谜底，即朗蒂家族财富的来源(如此，也就无故事可讲了)(阐释符码：谜2：提出和中止解答)。
(16)谁也不知道朗蒂家族来自哪个国家，★一个新谜，被主题化(朗蒂是个家族)，被提出(有一个谜)，被正式表述(原籍是哪儿?)：此处以简洁语句将三语素连接起来(阐释符码：谜3：主题，提出，正式表述)。
(17)或经营何种贸易，侵吞了什么，干何等海盗行径，还是继承了什么遗产，哪来这一笔估计有好几百万的财富。★阐释符码：谜2(朗蒂家族的财产)：正式表述。
(18)这一家上下，都能极流利地说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英语和德语。大家便料想，他们在这些不同的民族当中，必混迹过多年。他们是吉普赛人吗?他们是海盗吗?★此处暗示了一个意素：朗蒂家族的国际性，能说五种当时的文雅语言。这意素指向真相(外叔公从前是位国际明星，所提及的语言均为音乐欧洲的语言)，可它太率然，未至火候，不宜于揭开秘密：就话语规范而言，要紧的是这意素与未来的真相无抵触，即可(意素：国际性)。★★叙事上，一个谜自问题引至解开，需经种种拖延。众拖延中，主要的自然是声东击西、惑人的解答和假象，我们称之为圈套。就朗蒂家族财富的可能来源(贸易，侵吞，海盗行径，继承遗产)，话语已说了谎，因为它省略、不提真正的来源(一位叔父的明星地位，一位声名卓著且被人包起来的阉歌手)；这里，话语凭藉前提虚假的省略三段论公然制造假象：1.只有吉普赛人和海盗能讲数种语言。2.朗蒂家族会数种语言。3.故，朗蒂家族原是吉普赛人或海盗(阐释符码：谜3：圈套，由话语为读者而设)。
(19)“即便是恶魔，又有何妨!”一些青年政客说道，“他们拿绝顶奇妙的晚会接待众人。”
“哪怕朗蒂伯爵洗掠过什么卡佐巴宫，我也随时愿和他女儿结婚。”一位哲学家激动地说。★文化符码：种族心理学：玩世不恭的巴黎。
(20)谁不愿同马里亚尼娜结婚，十六岁的少女，她的美丽让东方诗人的神思化为现实!她本该永远蒙上面纱，一如《神灯》故事中苏丹的女儿。她的歌声，使马利布朗、松塔杰、福多尔有欠缺的天资黯然失色。在她们身上，一处夺目的丽质，常是熔铸不成通体的完美；而马里亚尼娜兼具纯净的音质，细腻的感情，恰到好处的起伏跌宕，精确不移的音调高低度，含摄灵感和技巧，得体和敏感，且善于将它们发挥至同一境界。这女孩是神秘诗意的化身，而此诗意是所有艺术的共同归宿，人们企慕，寻觅，临之则逝。温柔而优雅，有教养又机智，无人能使马里亚尼娜隐没无光，除了她母亲。★文化符码：年代学(父亲购置卡利里亚诺的宅第时，马里亚尼娜六岁，等)。★★文化符码：格言符码(“存在于所有艺术中的……”云云)和文学符码〔东方诗人，《一千零一夜》(Mille et Une Nuits)，阿拉丁(Aladin)〕。★★★马里亚尼娜的音乐天资为何如此完美?因为通常四散各处的特点，她融合起来。同样，为何萨拉辛发现拉·赞比内拉(la Zambinella)这般富有魅力?因为雕塑家在许多模特儿身上只看到分散的完美，而拉·赞比内拉的身体却将它们统一于自身(第220)。在这两个事例中，是遭支解的身体(corps morcelé)或呈完整的身体(corps total)的主题(象征符码：重新装配的身体)。★★★★少女之美属文化符码范畴，在此，属文学符码(在别处，可能是绘画或雕塑符码)。这是文学容纳一切的陈框旧架：女人仿照书。换句话说，每一身体都是一种引用：对已写过之物的引用。欲望之源是雕像、油画、书(萨拉辛将等同于皮格马利翁，第229)(象征符码：身体之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