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解释
对于能引人写作之文,我们或许无以置喙。首先,往哪儿去可以碰上它们?必定不在读物那个方向(或者说起码是罕遇之至的:在某些边缘性的作品中[1],偶一露面,倏忽已逝,躲躲闪闪地呈现):能引人写作之文,并非一成品,在书肆汲汲翻寻,必劳而无功。其次,能引人写作之文,其模型属生产式,而非再现式,它取消一切批评,因为批评一经产生,即会与它混融起来:将能引人写作之文重写,只在于分离它,打散它,就在永不终止的(infinie)差异的区域内进行。能引人写作之文,是无休无止的现在,所有表示结果的个体语言(parole)都放不上去(这种个体语言必然使现在变成过去);能引人写作之文,就是正写作着的我们,其时,世界的永不终止的运作过程(将世界看作运作过程),浑然一体,某类单一系统(意识形态,文类,批评),尚未施遮、切、塞、雕之功。单一系统减损入口的复数性、网络的开放度、群体语言的无穷尽。能引人写作之文,是无虚构的小说,无韵的韵文,无论述的论文,无风格的写作,无产品的生产,无结构体式的构造活动。然而能引人阅读之文又怎样呢?它是产品(而非生产),构成了我们文学的巨大主体。如何再次划分这一主体?在此需作二级运算,它继初次区分两类文的评估而至,精微度则逾于评估,且依据了对每篇文特定的量的评判,此量是文或多或少可流通的。这一新运算就是解释(interprétation,取尼采使用此词之义)[2]。解释一篇文,并非赋予该文一特定意义(此意义多多少少是有根据的,也多多少少是随意的),而是鉴定此文所以为此文的复数(pluriel)[3]。此处先设定完美的复数形象,种种(模拟的)再现之束缚,亦未挤干此类复数。在这理想之文内,网络系统触目皆是,且交互作用,每一系统,均无等级;这类文乃是能指的银河系,而非所指的结构;无始;可逆;门道纵横,随处可入,无一能昂然而言:此处大门;流通的种种符码(codes)蔓衍繁生,幽远惚恍,无以确定(既定法则从来不曾支配过意义,掷骰子的偶然倒是可以);诸意义系统可接收此类绝对复数的文,然其数目永无结算之时,这是因为它所依据的群体语言无穷尽的缘故。一篇具有直接目的的文,在其复数内要求解释,解释就绝非任意而为:问题不在于承认某些意义,大度地确认每种意义各自都拥有它的真实份额;要紧的是,摒弃一切不偏不倚,展呈复数性的存在[4],而不是合理、可信乃至可能的存在。此类展呈,实属必要,虽则困难重重。因为在文之外,无物存在,同时也就绝不会有文的总体(文的总体一经复原,会成为内部秩序的起点,达臻各互补部分的重归谐调[5],就在再现模型的慈父般的目光底下[6]):必须把文同时从其外部性和总体性中救出来。要之,就复数的文而言,不可能有叙事结构,叙事语法,或者说叙事逻辑[7];即便如此,倘若这三项中此或彼或可容以拈出,它便是处在这样的范围内(赋予这一说法最大限度的量值):我们处理的是不完全为复数的文,其复数是多多少少节省掉了的文。
译注
[1]边缘性指无可归类者,两条边界之间是产生愉悦的处所,可参见《文之悦》“四、边线”。在语言的边界展开活动,实际上恰是处在其运作的真正中心。
[6]此比喻意谓再现模型把表示着真实的碎散事物聚拢起来,以构成总体真实的幻象。可参见巴特《真实的效果》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