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乳燕之死

我家的屋檐下有一只燕窝，里面住着两只长燕和它们的孩子们。

这是我们家特别的邻居。

我的朋友们也认识它们一家，每一次到我家来玩必定会先去燕窝那里看看新生的小燕，站在石头上踮脚仰望，为偶尔露出的燕子的头或者尾巴而欢呼雀跃。

朋友站在燕窝下，倏而皱了眉头，向我问道：“依依，燕子呢？”

这一次他来，燕窝已然空空，然而不到南飞的季节，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朋友一副猜疑的表情看着我，似乎是在怀疑我赶走了我的“邻居”似的。

我略微苦笑，说道：“你且听我说一下吧……”

我和那家燕子做邻居很久了，从最开始只有那两只长燕时就是邻居了。

我是看着那些乳燕长大的，从它们还是颗蛋的时候我就在看着它们了。

这一窝有五颗蛋，都顺利的出生了，最晚出生的那一只不知为何，看着比其他哥哥姐姐要瘦弱许多，连声音也是叫人感觉细细小小的，听起来十分怯懦的样子。

长燕们每天负责对乳燕们进行喂食，并教它们飞行的技巧。

最小的那一只，我私下里偷偷唤它阿小，阿小的性格印证了我对它出生那天的印象，温温和和的，有点怯懦，不争不抢，每一次吃食它总是最后捞到的，吃完以后缩在角落里，也不同父母兄姊们亲热，像是不敢的样子。

说来滑稽，阿小作为一只飞鸟，似乎是有些恐高的，每一次学习飞翔它都是憨头虎脑的缩在最后，笨拙的张开翅膀扑闪两下，竭力往住处深处缩。

这令它的父母很是不满，觉得丢了脸，在后期总是能见到两只长燕训斥它，它低着头不敢吱声的场景。

偶尔，它还会被克扣口粮。

乳燕们出生二十天后基本上已经可以出去自由翱翔了，已然可以摆脱乳燕之名，我叫它们新燕，新长大的燕子。

但阿小仍旧不敢飞行，因而它仍是“乳燕”。父母对它的斥责越发频繁，甚至有一次我看到它们把阿小用鸟喙推到燕窝边缘，想逼迫阿小飞行，阿小的爪子极力勾着燕窝，张大了鸟喙，发出细小急促的“咝咝”声。母燕最终心软了，把阿小拉了回去。但是我能明显感受到，它们对阿小的失望不喜以及微弱的愤怒。

阿小俨然是地位低下的了，我有时能看到它的几个兄长阿姊围住它，冲它发出“咝咝”声。而阿小则像是羞愧一般，低着头，任由兄姊们训斥和推搡。

在新燕们学会飞翔的五六天里，我总能看到阿小望着在天空中翱翔的它们有些没落的身影。

我看到阿小一次次站到燕窝边缘，一副要尝试飞翔的样子，但它实在惶恐，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一直到第五天，我看到阿小站在鸟窝的沿上，奋力向前一跃，似乎用尽了毕生的气力与勇气，这也确确实实是毕生了。

许是因为过于害怕吧，阿小忘却了张开翅膀，直愣愣地栽了下去，我看到阿小闭上了双眼。

来不及让我做出任何反应，阿小已经落在了地面上，这高度本应不死的，但不知为何，阿小身下溢出淡淡的红色，再也没有动弹，不会发出那有些怯懦的“咝咝”声了。

这被我唤作“阿小”的乳燕，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它从没有飞翔于蓝天过，缩居在燕窝深处，唯一见过的景色便是我家院子……

我不敢上前，僵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家人之间有心灵感应，我听到天空中传来“咝咝”声，抬头望去，六只燕子在空中盘旋片刻便是俯冲下来，落在阿小身边。

母燕用鸟喙轻轻拱了拱阿小的身子，但阿小没有任何的回应。

它发出凄厉的“咝咝”声。

另一只长燕，那只身强力壮的公燕，飞到我面前瞪着我，似乎是认为是我杀死了阿小。

但是燕窝没有受损痕迹，阿小周围也没有任何石子，唯一的伤痕也是阿小撞击地面时留下的。

它们不得不接受阿小是摔死的事实。

长燕们责怪我们一家，他们认为是由于我们家将房檐修得太高才导致阿小摔死的。又责怪我们用了水泥的院子，如果是泥土的，种满了草的，即使是摔下来，阿小也是摔在一片柔软之上，并不会离去。他们还责怪我……

这一家邻居在当天就走了，它们没有带走阿小，甚至不曾为它安葬，任由它躺在红色的地面上。

直到黄昏降临，它们也不曾回来，已经是彻底离开了。

我麻木又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拖着身子，用一块红色的手帕将阿小的身体包了起来，走去了后院的院子里，将它埋葬在李子树下。为它立了一块小小的“石碑”。

我回到院子，将那一片红色冲洗干净。

突然想起在《她曾活过啊》里的一段歌词：

彼女が最後に流した涙

她在最后落下的泪水

生きた証の赤い血は

是证明她曾生存于世的鲜血

何も知らない大人たちに

那些陌生的大人仅用了两秒

二秒で拭き取られてしまう

就将这一切擦拭地一干二净

握着水管的手指突然僵住，看着地面，我也只能发出叹息。

我说完这一切，朋友和我都陷入沉默，然后，是一样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