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梦想会长个

兰明路去的第二个远方，是鲁菜之乡——山东。

在青海学徒一年后的兰明路，在师父的严厉管教下，练就了一手精湛刀工，土豆丝比师父切得还细，猪肝比师父切得还要薄、还要匀称。兰明路捎带着，把青海师父教训学徒的严厉和暴脾气也学走了。多少年后，当兰明路也成为师父、师爷时，青海师父当年的严厉和暴烈训导场面常常被他重现。如果你去过兰明路某个时期曾管理过的后厨，你会发现，他洁白的绣着龙形图案的厨师工装上衣口袋里经常插着几双筷子，而即将摆在客人饭桌上的菜，他经常会先抽样品鉴。若菜合格，他会把用过的筷子用干净的抹布擦拭一下，缓缓地插回衣兜，点点头，脸色也较为和蔼；而他若认为不合格，便会立刻脸色大变，用力地将筷子摔在地上，筷子会在地上弹起来，划过一道弧线，再落下……

而对于那些做出不合格菜品的徒子徒孙们，那筷子砸在地上弹起又落下的声音，那道弧线，无疑比师父、师爷直接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更为震撼威慑。据说，他的徒弟从没有一个人把同一个错误犯过两次，可见一个行业中，师父对于徒弟的严厉所包含的意义。

再说在青海学徒的兰明路，尽管他基本功已相当扎实，并且日常也细细观摩过师父做过的每一道菜品，但师父仍没有让他上灶台的意思。

于是，他萌生了离开青海的想法，偶然一次机会，他从一位来自山东东营的客人嘴里得知，东营是个好地方，那里靠海，有胜利油田，有大大小小的各种饭店餐厅。

去山东。

去东营。

兰明路几乎没和任何人商量，在一个夜里便背起行囊，踏上了开往山东的火车，悄悄地离开了青海。

确切地说，兰明路是逃离了青海。

20世纪90年代的绿皮火车跑得很慢，从青海到山东，要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车，这也给了十六岁的兰明路一个审视自己的时间。他意识到，学厨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那些烹饪界的绝世功夫，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不管自己将来最终去追随哪个流派，最基本的东西应该都是一样的。

一想到自己即将踏上著名菜系鲁菜的发源地山东，兰明路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激动之情。

他知道，鲁菜于烹饪界的地位，换算成武侠书里的排位，要么少林，要么武当。

那个时候的兰明路，对于鲁菜里那些名震江湖的菜品，比如葱烧海参、油焖大虾、一品豆腐、九转大肠等，也只是听说过，既没吃过，也没见过。他努力地想象着这些经典菜品的样子，想象着食材的样子……想着想着，他睡着了。在颠簸的火车上，那一觉，他睡得很香。

三天后，他到达了东营，午后的阳光带着大海的气息洒在了他的脸上。那一天，他第一次觉得阳光就像希望。

十六岁的兰明路并没有立刻去找工作，他萌生了一个不像十六岁少年该有的念头。

在东营，他决定不再从杂工开始做，他要上灶台，他要颠勺炒菜。

那时候，凭着在青海师父那里一年多学到的刀工和日常观摩学到的经验，以及少年时跟随父亲做红白宴时的耳濡目染，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兰明路后来回忆，他平生只说过一次谎言，便是在东营那家酒楼应聘时。

为了让自己更加成熟，更像一个成手，兰明路找了个理发铺先给自己剃了个光头，然后又用仅有的积蓄为自己买了一身品牌的衣服。

他应聘的那家酒楼主营鲁菜，属于东营当地档次中等偏上的一家传统酒楼。

面试他的老板娘是个热情大方的山东人。

老板娘问他应聘什么岗位。

兰明路直接说应聘热菜厨师。

老板娘问他以前在哪里做过厨师。

兰明路说，在青海。

老板娘让他去后厨试试刀工，切土豆丝和腰片。

兰明路瞬间便精致完成。

随后，老板娘又让兰明路顺手用腰片做一道家常腰片。

那一刻，自幼跟随父亲走乡串户煎煎炸炸的经历瞬间绽放花火。

兰明路做出了一道颜色、味道和装盘都相当不错的家常腰片。

随即，老板娘一锤定音，留下兰明路做了热菜师傅。

在东营的那家酒楼里，兰明路一帆风顺，从厨师一直干到统领四十多个人的厨师长。

兰明路说，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个来自北京的机会，他或许会在东营一直干下去，甚至在那里成家立业。

那时候，兰明路的梦想也仅止于此。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没有人知晓，当年那个只会切切菜、只会做一道家常腰片的兰明路，是怎样在东营那个高手如林的酒楼里蒙混过关的。

就如同兰明路喜欢的武侠小说里写的一样，那些像令狐冲、西门吹雪、萧峰一样最终拥有绝世武功的人，除了后边的诸如坠崖后反而在山谷捡到绝世秘籍之类的惊艳际遇外，大都有个共同点，那便是天赋。

而兰明路，这个最终成为一代川菜王者的集大成者，无疑就有这种天赋。

2017年，刚拍摄完成《舌尖上的中国》的兰明路，在他绵阳的工作室里揭开了这个秘密。

他说，很简单，都是逼出来的。

当时酒楼里加他有四个热菜师傅、一个凉菜师傅。

每个师傅各负责菜牌上的几道菜，所以，那几道菜便一定是他们的拿手活。

对于一个常人来说，过目不忘，那是妄想。

而对于一个天才来说，过目不忘，那是本分。

有时候，天才需要的仅仅是那惊鸿一瞥。

于是，在接下来不长的时间里，他石破天惊般学会了张师傅的葱烧海参、油爆双脆、醋椒鱼、糖醋里脊、赛螃蟹……

学会了李师傅的九转大肠、白扒四宝、拔丝山药、烧二冬……

学会了王师傅的一品豆腐、油焖大虾、糟熘鱼片、布袋鸡……

学会了赵师傅的所有凉菜。

最终，兰明路成了比四位师傅的拿手菜品加一起总和还多一道家常腰片的兰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