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雅文丛·从意识形态到道德法:齐泽克社会批评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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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幻象与洞穿幻象本节已刊发于《文学评论》2019年第3期,题目和内容有改动。

齐泽克认为幻象是实现意识形态质询(interpellation)的关键,它屏蔽社会不一致和基本对抗,制造欲望和享乐的场景。它的存在令普通人和变态狂保持暧昧亲缘,甚至在极端的政治条件下让人们直接化身变态狂。一般情况下,幻象具有无意识的潜隐性,是意识形态的自我反讽和内在逾越,这归诸快感之于阉割的附属性状态。但变态狂和极权主义者却逆转了这种附属状态,公开展演大他者欲望和快感的法则。只有暴露幻象的矛盾点,揭穿并认同于大他者的内在空白和不一致,才能洞穿幻象,反抗意识形态的统治。


幻象(fantasy/phantasy),也译为幻见、幻想、妄想。它可能是齐泽克理论中牵涉最广、最具文艺色彩的概念。它决定了人们通常的欲望、快感以及看世界的方式,它是意识形态最核心且难以自觉的部分。一旦事物进入幻象便很容易成为人们的欲望对象,诸如犹太人、异性、金钱等,人们很难反思自身的欲望和思维是被幻象中介的结果。

弗洛伊德早期曾将幻象看作与客观真实相对立的虚幻创伤性记忆,而后期则强调幻象是一种心理真实,是主体泄露其无意识欲望或进行角色扮演的想象场景。拉康继承了弗洛伊德将幻象作为欲望场景、视觉效果的看法。他在《治疗的方向及其力量的原则》中认为,幻象的运作总和想象界的影像(image)黏合在一起,但其本身却为符号界的表意系统所驱动。另外,他在《欲望的颠覆和主体的辩证法》中将幻象看作主体对大他者阉割以及大他者欠缺的防御建构,这在不同的临床结构中有着不同的公式和表现。对于正常人(神经症)而言,幻象是主体面对大他者欲望之谜时的一个回答,通过回答大他者的欲望,主体和客体小a(object a)客体小a也译为小他者、对象a、小对形等。它是拉康理论中最常见的客体,其概念变身涉及“小神像”(agalma)、实在界、元物、欲望之因、剩余快感(susplus-enjoyment)、语言的物质性、虚表物/赝品(semblance/sham)、逻辑连贯性、分析师的欲望、大他者的欲望等。参见Bruce Fink. The Lacanian Subject [M].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6:83.斜体的a本身表示他者autre。但区别于大写的A(即大他者)不可化约的他性,小a是大他者和主体抑或主客内外之间的反身性关联点。最早,a是作为镜像客体捕获自我,形成理想自我i(a);但在拉康的幻象公式“$◇a”中,a又转变为欲望客体或欲望的原因。此时的客体被视为不可符号化、不可捕捉的对象,意指失落元物的化身,因而关系到实在界或大他者欲望之谜。a并非具体的欲望对象,其本身只是焦虑的对象,却常以局部客体(part-object)的形态显现,唤起主体的欲望,因而是客体—成因(object-cause),主体对它的追寻总以失败告终。但同时,冲动围绕它运转、绕圈而不以捕获它为目标(goal)。齐泽克因此说,“冲动是喜剧的,欲望是悲剧的”。正是小a制造的空隙引发了冲动的循环和欲望的换喻,并导致快感的不满或剩余,因此也被称为“剩余快感”。拉康在1974年的演说中将客体小a放置在三界拓扑结(即波罗米结:borromean knot)的交错中心,视其为三界交互作用的枢纽。确立关系($◇a),从而建构自身的欲望和快感。正如齐泽克所说:“幻象成了一个建构,成了一个想象性脚本,用来填补大他者的欲望的空隙和开口(opening):大他者想要干什么?”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M].季广茂,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161.另外,拉康认为,总有一个基本幻象是位于无意识中的,精神分析的目的并不是呈现幻象的细节,而是“洞穿基本幻象”Jacques Lacan.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 [M]. London and New York: W. W. Norton, 1981:273. ,通过话语分析,使主体的防御方式和快感模式得以调整,以致改变符号界的表意系统。

因此,幻象并非最终的真实,却是人生舞台的“幕后之手”,要改变自我和世界就必须改变幻象。当拉康说“图画在我眼中,我却不在图画中”Jacques Lacan.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 [M]. London and New York: W. W. Norton, 1981:96. ,前一句说的是幻象构建了现实,一切承载欲望的客观都有主体化建构;后一句则表明这一建构不可完成,任何幻象所营造的和谐景色都隐藏了不容置身其间的主体,一个符号界的开口和颠覆分子:“我”这个污点注定将改变图画的格局,实践洞穿幻象的可能。

齐泽克的创新之处在于将幻象挪入了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域,他的幻象几乎是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或恋物癖的另一名称,也被他称为“意识形态幻象”(ideological fantasy)。幻象遮蔽了社会的基本对抗,构建了统一现实,使世界获得秩序和中心,它是“客观的主观”,以客观的形式建构了主观体验。齐泽克将幻象类比于康德的“先验图示”,它位于符号的形式结构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所遭遇事物的实证性之间,作为中介,并使符号和现实、虚构和真实结为一体。由于幻象包含了主体的快感结构和欲望场景,实现了主体对意识形态构建之现实的认同、融入,但又不被公开认可和宣称,而是权力固有的淫秽阴暗面,他亦称其为“变态心魔”(imp of perversity)《变态心魔》(The Imp of the Perverse)原是爱伦坡一部犯罪小说,也译为《作怪的心魔》《反转的精灵》。在小说中,主人公因不可控制的心魔而设计杀人,却又因它失心发疯、自曝罪行。

作为拉康理论的大众文化诠释家的齐泽克,几乎在所有著作中都论说幻象。他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幻想的瘟疫》《易碎的绝对》《神经质主体》等作品中特辟专节论述幻象的方方面面。本节试图沿着齐泽克的思考,从五个角度谈谈幻象及洞穿幻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