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幻象与洞穿幻象
齐泽克认为幻象是实现意识形态质询(interpellation)的关键,它屏蔽社会不一致和基本对抗,制造欲望和享乐的场景。它的存在令普通人和变态狂保持暧昧亲缘,甚至在极端的政治条件下让人们直接化身变态狂。一般情况下,幻象具有无意识的潜隐性,是意识形态的自我反讽和内在逾越,这归诸快感之于阉割的附属性状态。但变态狂和极权主义者却逆转了这种附属状态,公开展演大他者欲望和快感的法则。只有暴露幻象的矛盾点,揭穿并认同于大他者的内在空白和不一致,才能洞穿幻象,反抗意识形态的统治。
幻象(fantasy/phantasy),也译为幻见、幻想、妄想。它可能是齐泽克理论中牵涉最广、最具文艺色彩的概念。它决定了人们通常的欲望、快感以及看世界的方式,它是意识形态最核心且难以自觉的部分。一旦事物进入幻象便很容易成为人们的欲望对象,诸如犹太人、异性、金钱等,人们很难反思自身的欲望和思维是被幻象中介的结果。
弗洛伊德早期曾将幻象看作与客观真实相对立的虚幻创伤性记忆,而后期则强调幻象是一种心理真实,是主体泄露其无意识欲望或进行角色扮演的想象场景。拉康继承了弗洛伊德将幻象作为欲望场景、视觉效果的看法。他在《治疗的方向及其力量的原则》中认为,幻象的运作总和想象界的影像(image)黏合在一起,但其本身却为符号界的表意系统所驱动。另外,他在《欲望的颠覆和主体的辩证法》中将幻象看作主体对大他者阉割以及大他者欠缺的防御建构,这在不同的临床结构中有着不同的公式和表现。对于正常人(神经症)而言,幻象是主体面对大他者欲望之谜时的一个回答,通过回答大他者的欲望,主体和客体小a(object a)确立关系($◇a),从而建构自身的欲望和快感。正如齐泽克所说:“幻象成了一个建构,成了一个想象性脚本,用来填补大他者的欲望的空隙和开口(opening):大他者想要干什么?”另外,拉康认为,总有一个基本幻象是位于无意识中的,精神分析的目的并不是呈现幻象的细节,而是“洞穿基本幻象”,通过话语分析,使主体的防御方式和快感模式得以调整,以致改变符号界的表意系统。
因此,幻象并非最终的真实,却是人生舞台的“幕后之手”,要改变自我和世界就必须改变幻象。当拉康说“图画在我眼中,我却不在图画中”,前一句说的是幻象构建了现实,一切承载欲望的客观都有主体化建构;后一句则表明这一建构不可完成,任何幻象所营造的和谐景色都隐藏了不容置身其间的主体,一个符号界的开口和颠覆分子:“我”这个污点注定将改变图画的格局,实践洞穿幻象的可能。
齐泽克的创新之处在于将幻象挪入了社会的意识形态领域,他的幻象几乎是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或恋物癖的另一名称,也被他称为“意识形态幻象”(ideological fantasy)。幻象遮蔽了社会的基本对抗,构建了统一现实,使世界获得秩序和中心,它是“客观的主观”,以客观的形式建构了主观体验。齐泽克将幻象类比于康德的“先验图示”,它位于符号的形式结构和我们的日常生活所遭遇事物的实证性之间,作为中介,并使符号和现实、虚构和真实结为一体。由于幻象包含了主体的快感结构和欲望场景,实现了主体对意识形态构建之现实的认同、融入,但又不被公开认可和宣称,而是权力固有的淫秽阴暗面,他亦称其为“变态心魔”(imp of perversity)。
作为拉康理论的大众文化诠释家的齐泽克,几乎在所有著作中都论说幻象。他在《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幻想的瘟疫》《易碎的绝对》《神经质主体》等作品中特辟专节论述幻象的方方面面。本节试图沿着齐泽克的思考,从五个角度谈谈幻象及洞穿幻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