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枝花市井闲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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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野性的红土

◎杨 解

对红土的无限热爱是心底一个永远的秘密。我需要无数次的亲近红土,捡拾红土的韵律、线条、色彩和味道,珍藏于心,慢慢咀嚼、回味,以确证热爱的因由。

我孤身一人出发了。我想把红土高原上3个我以为典型的红土点串联起来:东川红土——干海子红土——格萨拉红土。这3个红土点,论名气,目前东川红土最大,格萨拉红土次之,至于干海子红土,这个攀枝花市北部地区温泉乡辖下的净土,还鲜为人知。而这3个点,东川属于云南,干海子和格萨拉都在四川盐边境内,也就是说它们分属于不同省。可是,红土本身并没有界线,它们都是红土高原这位阔朗慷慨的母亲所生的3个孩子。基于我的记忆来比较一番,除了都是红土地这一先天而共同的品性,我以为3个孩子都各具风姿,各有秉性。东川红土圆润温顺,红得淋漓尽致,似燃烧的火焰;干海子红土安静绵长,红中不时透出青绿,像是半熟的苹果;格萨拉红土呢?荒凉中溢出野性和神秘。

到达格萨拉景区时,已是火把节后第二天。走在石路上,不时有摩托车呼啸而过,像晴天出巢的蜜蜂,直奔芬芳浓郁的花丛。一般情况下,都是男的开车,女人坐后座,中间挤着孩子,后座上还压着沉甸甸的礼物。偶尔有女人头上箍着的花格绣帕被风解开,在红土公路上旗帜似的猎猎飘扬。这是南高原的骏马被摩托车顶替的时代,红土地上曾经重重叠叠的马蹄印换成了整齐划一的车辙。

其实,格萨拉红土地,我是来过两次的。只是匆匆而过,而且都没赶上观赏的好时节。不过,当时我还是默默承诺自己,一定要再来。因为我似乎感受到了,冬天里有些荒芜的格萨拉红土背后某些神秘的召唤。

这次,带着对秋日的思念,携着对红土的痴迷,我已做好住几日的准备。

从蝉战河到格萨拉,我都选择了徒步,所以有些累了。找一木楞房人家是当务之急。我知道,在格萨拉,不管是用丝线或菜籽换取头发的,还是做羊皮生意的外乡人,每年都候鸟似的到来;来了,随便找哪家寄宿都不成问题。而我最需要的是烫个脚,休息休息。

一个披着羊毛披毡的放牧老人,正悠悠地赶着一群羊回家。我心里想,就他家了!于是追上他,边走边和他攀谈起来。老人姓史,已年过七旬。自然而然的,老人主动邀请我留宿他家,说临近黄昏,不宜赶路了。夕阳晃了一眼辽阔红土的边角,落山了,我的心也踏实下来。

沿路边一望无垠的金黄荞麦,在傍晚的黑幕掩护下,开始吮吸露水,变得湿流一片。仔细观察路边的荞麦地,你会发现随处插着燃了半截的火把、带着黑色的尖,望着天空,像插在大地上的香。

路上玩着石子游戏的顽童,散了伙,唱着古老的火把节歌谣:来吧,来唱火把节之歌,兹莫(土司)宰骟牛过火把节哟,富人宰羯羊过火把节哟,穷人杀鸡过火把节哟,单身汉煮鸡蛋过火把节哟,寡妇调辣椒水过火把节哟,黑熊挖竹笋过火把节哟,青蛙拿泥塘水过火把节哟……

一走进院门,老人就大声地对屋里人喊,有客来了!拴在木桩上的一只黑狗吠了几声,在老人的断喝下,立即摇着尾巴,嘶嘶地叫着,现出乖顺讨好的模样。

嫁在邻村的两个女儿拜节来了,屋里显得挺热闹。吃过饭,烫过脚,聊了会儿天,嘱托老人明早叫醒我,以便日出时看红土,就睡了。但愿明天也放晴,这是入睡前我唯一的牵挂。也许实在走累了,一夜无梦。

醒来看见火塘边老人若有所思的抽烟坐姿。啪嗒啪嗒的声音、袅袅的青烟和跳跃的火苗一并蓬勃地生长,温暖着朴素简洁的木楞房。老人说,再睡一会儿吧,还有抽两杆烟的工夫,太阳才出来。只要晚上睡实早上就容易睡醒,我已经睡足了,昨天的腰酸背痛已全然消失。老人已熬好油茶,烧好土豆。

老人家的屋后有个小山坡,虽然不能鸟瞰红土全景,却足以放眼远山顶上喷薄而出的太阳,以及晨曦下色彩朦胧的红土世界了。观赏日出是需要等候的。因为老人对日出时间的准确掌握,我的等候无须考量耐心。站在坡上不一会儿,红土与青松争夺后确定的边界上空,一丝微弱暗红的阳光点中了洁白的云朵,并逐渐扩张自己燃烧的领地,把朵朵白云燃成了灿烂的朝霞。青山顶上宁静祥和的太阳唤醒了格萨拉红土蓬勃的野性。金黄的荞麦地使足了元气撑起累累的荞麦籽,压弯了即将枯黄的荞麦秆:几只云雀在荞麦地里自在穿梭,或偶尔直冲云天,唧唧自鸣不已,似在欢庆早餐过后嗉囊的饱满和红土地上浓郁的火把节;晨光照射下泛着银光的河流静静淌着,偶尔也刺激一下你远眺的双眼,让你迷茫一片;两岸斜坡上大小不一的青稞地、荞麦地、油菜地,以及翻松待耕的红土,都在晨光的抚摸下,次第展示自己最本色的魅力。太阳无疑是这块野性红土最高明的画师。而老人告诉我,在彝族的传说中,太阳是月亮的妹妹,因为胆小,害怕黑夜,所以让她白天出来;又因为害羞,让她随身携带尖利的针,用以刺痛想一睹芳容的人们。这针就是太阳的光线。多么奇特的想象!

一只雄鹰在空中悠闲盘旋,像是红土地的巡视员,在例行清点这片美景,以及美景上的芸芸众生。万亩盘松和千亩红土大过它的翅膀,却都在它的视域之下。栖于盘松间的某只贸然闪翅的野鸡,因为它的不慎和错误,成了雄鹰今日的早餐。

一朵浮云遮了太阳,又飘过去了。红土地在明明暗暗中变幻出无穷的色彩。

老人已赶羊上山了。我本来想今天就随他去放羊的。

明天吧,明天披一件黑披毡跟随老人去放羊,到更高的山上看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