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亚太·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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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论 理解“现代性”的屏障

本文勾画《万国公法》与“公法”知识在晚清的流通以及“阅读”的历史片段,既期望能对前述围绕《万国公法》的不乏成功的研究加以补充,还试图以此展现晚清书籍流通及阅读的情形。更重要的在于,不仅知识的“复制”存在多种形态,“阅读”同样如此。或许,晚清阅读“万国公法”知识所展示的特质,未必呈现出清晰的图景,但内中却说明:“历史”实际构成理解“现代性”的屏障,对于所生活时代的理解,晚清士人难以摆脱的仍是援据历史的“想象”。在接触《万国公法》之际,士人很自然地将历史拉回到春秋战国时期,很难穿透时空的格局来认知现代世界的构成。关键在于,相关知识被纳入教育架构中的引导背景,影响甚巨,使其难以在知识的架构下进行评述。这意味着,就知识传播来说,上下之互动构成重要影响。

“万国公法”知识的传入,算得上是将中国卷入现代世界的最初体现,晚清士人对相关知识的接纳与评估,也呈现出晚清中国审视“现代性”的特质所在;所谓质疑“现代性”,于此中亦有所展现。正是感受到这样的压力,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1904年发表于《万国公报》的一篇文章即言及:“本馆近日数得友人来函,以万国公法为询,寻绎其意,盖所以责望于公法者太过,而公法不足担任之也。”指明“公法”知识确实引起众多的关注,而林乐知对此亦阐明:

今世之言公法者,似以公法为已定之宪典,而欲诉其冤抑于公法,已属误矣。矫之者曰,世界乌有公法,只有强权,此语亦殊未合。盖公法之行,必平等之国,国既平等,则所守之公法,亦必平等。而非然者,彼不平等之国,欲取平等之公法以行之,早失公法之本义,又何以咎公法哉?(40)

晚清所展现的“春秋大义”与“万国公法”的对垒,未必是对“公法”知识准确的理解,然而,此中透露的关键却值得重视,那就是“历史经验”如何主导了对外部世界的认知。不仅“读史”构成读书人读书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历史”在中外沟通中也扮演着特别的角色:在“历史”中寻求富强之道,维系文明的优越感;透过“历史”以“经世致用”,并在科举考试及新式学校教育中安排相关内容,也成为题中应有之意。

历史的“沉重”,至今也难说稍有减轻。不可否认的是,类似的话题并非局限于晚清。五四时期所发生的“西方”作为“美丽的新世界”的“分裂”,自然与围绕“强权”与“正义”的论辩息息相关。(41)近年来,在中国,世界围绕“天下”具有的“现代启示”,也成为议论的焦点。(42)不断泛起的话题,或都意味着“公法”知识作为“现代性”论述的中心,也是不断被“质疑”的焦点。


(1) 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2) 有关《万国公法》及“公法”知识在中国的传播,已出版了诸多极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难以在此列举。单就专书来说,颇具影响的就包括佐藤慎一:《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与文明》,刘岳兵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田涛:《国际法输入与晚清中国》,济南:济南出版社,2001年;Rune Svarverud,International Law as World Order in Late Imperial China:Translation,Reception and Discourse,1847—1911(Leiden:Brill,2007)。最新或许也是最好的一项研究是林学忠:《从万国公法到公法外交——晚清国际法的传入、诠释与应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该书对相关研究信息的梳理堪称完备,可兹参考。

(3) 章清:《晚清中国西学书籍的流通——略论〈万国公法〉及“公法”的“知识复制”》,《中华文史论丛》2013年第3期,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9月,第213-263页。对于“新文化史”所推动的“阅读史”与“书籍史”,上文已略加说明,这里不再赘述。

(4) 周振鹤:《清末科考策问中所反映的士人意识》,收入氏著《知者不言》,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第100-104页。

(5) 研究者根据《壬寅科变法直省闱艺(壬寅直省新政闱墨)》(上海:上海书局,1903年),《评选直省闱艺大全》(上海:上海书局,1905年)等资料,整理出壬寅、癸卯科乡试中与“法律”有关的题目。见宋方青:《科举革废与清末法政教育》,《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第38-44页。这里所制作的表1、表2,是在此基础上根据其他各种“闱墨”资料以及《申报》等资料的完善。包括《壬寅直省闱艺》第1~4卷,署“光绪二十八年仲冬月上海书局西法印行”,《精选直省闱艺》(光绪癸卯恩科),第1~4册,上海:时中书局,1904年;冯一梅:《增批直省闱墨》,上海:上海书局,1904年。

(6) 《中外时务策问类编大成》,求是斋,1903年,卷十一“公法”,第1-2页。

(7) 《江西乡试题名全录》,《申报》1902年10月19日,第1版。

(8) 《中外时务策问类编大成》卷十一,“公法”,第3-4页。

(9) 《中外时务策问类编大成》卷十一,“公法”,第3-4页。

(10) 《中外时务策问类编大成》卷十一,“公法”,第3-4页。

(11) 《中外时务策问类编大成》卷十一,“公法”,第5-6页。

(12) 冯一梅:《增批直省闱墨》,“浙江、江西”,卷五,第18页。

(13) 冯一梅:《增批直省闱墨》,“贵州、河南”,卷五,第10页。

(14) 冯一梅:《增批直省闱墨》,“贵州、河南”,卷六,第16页。

(15) 冯一梅:《增批直省闱墨》,“广东、广西”,卷五,第21页;卷六,第9页。

(16) 严复:《与张元济书》,王栻主编:《严复集》第3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544页。

(17) 《论译书亟宜推广》,《中外日报》1903年8月27日、8月31日。

(18) 《论科举改章之未善》(论说),《中外日报》1902年8月29日。

(19) 如麦仲华的《皇朝经世文新编》收录了葛道殷、彭瑞熙关于中西格致源流和异同的课艺;储桂山的《皇朝经世文新编续集》收录了孙维新、殷之辂、朱正元等人讨论铁路、邮政、边患的课艺多篇;求自强斋主人的《皇朝经济文编》收录了钟天纬、王佐才、葛道殷、彭瑞熙、杨毓辉、许克勤、胡永吉、陶师韩、叶瀚等人讨论物理、化学、天文、医学、中西格致异同等问题的课艺达20篇之多,占所收同类论文一半以上。参见熊月之:《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72-373页。

(20) 蒋同寅答卷,《己丑格致书院课艺》,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1898年,第2-3、6页。

(21) 王佐才答卷,《己丑格致书院课艺》,第3页。

(22) 朱澄叙答卷,《己丑格致书院课艺》,第6-7、10页。

(23) 钟天纬答卷,《己丑格致书院课艺》,第2-3页。

(24) 李经邦答卷,《庚寅格致书院课艺》,第44-46页。

(25) 张玠答卷,《庚寅格致书院课艺》,第47-49页。

(26) 北京市档案馆编:《杨度日记》,光绪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三日(1898年2月13日),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第78页。

(27) 王闿运:《湘绮楼日记》第1卷,光绪二年三月三日(1876年3月28日),长沙:岳麓书社,1997年,第460页。

(28) 王闿运:《致郭兵左》,马积高主编:《湘绮楼诗文集》,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868-869页。

(29) 王闿运:《湘绮楼日记》第1卷,光绪三年三月八日(1877年4月21日),光绪三年四月二十八日(1877年6月9日),第556、569页。

(30) 王闿运:《湘绮楼日记》第1卷,光绪六年一月三十日(1880年3月10日),光绪六年二月二日(1880年3月12日),第880、881页。

(31) 王闿运:《湘绮楼日记》第4卷,光绪二十六年正月十二日(1900年2月11日),第2267页。

(32)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初八(1897年6月7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03页。

(33)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十一日(1897年6月10日),第104页。

(34)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十三日(1897年6月14日),第104-105页。

(35)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一日(1897年8月18日)、光绪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三日(1897年8月20日),第128页。

(36)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八月一日(1897年8月28日),第130页。

(37)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八月十九日(1897年9月15日),第138页。

(38) 孙宝瑄:《忘山庐日记》上册,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1897年12月6日),第149-150页。

(39) 黄炎培:《八十年来——黄炎培自述》,上海:文汇出版社,2000年,第54-57页。如其所说“得了便宜”,南洋公学特班42人分别在各省参加乡试,中选的有12人之多。

(40) 林乐知著、范祎述:《万国公法释疑》,《万国公报》第190册,1904年11月,第6-9页。

(41) 罗志田:《西方的分裂:国际风云与五四前后中国思想的演变》,《中国社会科学》1999年第3期。

(42) 参见赵汀阳:《天下体系:世界制度哲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