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银镯子
狗蛋今天从地里回来得特别早，冬妞还在草垛旁边逗自家的狗。
狗蛋先回屋拿了烟斗，装好了烟丝，点着，然后走到猪圈前，盯着那些小猪崽子看了许久，最后猛吸了几口烟，又回了屋，放了烟斗。
“今个儿回来得早，那我把饭给你热热。”狗蛋媳妇见狗蛋回来了，便去烧炭火热饭菜。
狗蛋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媳妇，出院子了。
狗蛋媳妇愣了一下，往日里狗蛋一回来没看到饭菜总是骂骂咧咧的，今天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冬妞，”狗蛋蹲下冲冬妞喊道，“过来。”
冬妞抬起头，看到狗蛋后，急忙把狗狗放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犹犹豫豫走到狗蛋旁边，她以为狗蛋又要打骂自己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走，咱们到街外去。”狗蛋一把抱起了冬妞，冬妞吓了一跳，但看到狗蛋眼神不像平时那么凶狠，便欣喜地笑了，以为她爸爸终于不讨厌自己了。
“冬妞，你看——”狗蛋把冬妞抱到屋外山的斜坡上。
这个小山村向下看是山路，向上看还是山，就像是一口深井，只能看到山围起来的那一片天。即便爬到山顶，也是连绵的山、黄土、随意生长的野树杂草。
“都是山，咱家周围都是山。”冬妞只说自己看到的。
“囡囡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狗蛋突然问道，“看看外面的人长什么样。”
“外面？”冬妞脑子里是没有“外面”这个概念的，她出生在这个小山村里，从没见过外面的人，也没听说过外面的事，她以为这里就是整个世界了。
“走出这些山，就是外面，比这里大，也比咱家屋子好看，外面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狗蛋继续说道。
“还能有什么呢？”冬妞想起了自己的沙包，想起了妈妈给她缝的布娃娃，想起了树上结的毛桃，酸酸甜甜的野山楂，还有树干上摘的木耳。
“外面的人不坐牛车，有汽车，是四个轮子的。”狗蛋搜索记忆里周木山说的那些东西。
“汽车？”冬妞努力在脑子里想弄清楚四个轮子的汽车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两个牛车背对着放在一起吧。
“外面的人们离得很远也能说话，用电话。”
“电话？”冬妞又开始想，离得很远也可以说话，是不是两家人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要说话的时候，就趴在地道口，这样就能听到了。
“外面的娃娃们还吃巧克力，甜的，比冰糖好吃。”狗蛋又说了一句。
“巧克力？”冬妞没有听说过，但是比冰糖好吃，那是有多好吃啊，冬妞不自觉地砸吧砸吧嘴。
“囡囡想去看看吗？”狗蛋有一次问道。
这次，冬妞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想去吃巧克力，想看看电话是什么样子，看看四个轮子的汽车又是什么样子。狗蛋这么夸外面，那里一定很好，冬妞心想。
“明天就让囡囡去外面好不好？”狗蛋看冬妞点头了，就说道。
“好，”冬妞的小脸蛋又嘟了起来，开心地笑了，想着左手拉着爹，右手拉着娘，在外面走。
【甄强家】
周彩利正在收拾东西，干粮、衣服什么的，明天甄强就要带着甄老实出山外了。
周彩利从炕上的小红木箱里拿出了两个盒子，里面放着她爹娘在她出嫁时给的一对银手镯、一把银梳子，还有甄强他娘当时给的一只银手镯。
周彩利把那把银梳子和甄强他娘给的银手镯用红布包了起来，这段时间自家的粮食被送出去卖，赚了一些钱，但是周彩利怕那些钱不够用，她不知道外面是怎么卖东西的，便将这两件银器给甄强带上了，万一真的钱不够用了，还能把这些东西典当了换钱用。
周彩利在甄强的衣服里面缝了一个口袋，把甄强他娘的那个长命锁放那，这样就不会丢了，那个长命锁是最重要的，要是能找到甄强他娘的亲戚，就有个依靠了。
甄老实只知道明天要去外面，但是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以为就是去很远的地方，一个比这里大很多的地方而已，早早便睡着了。
甄强在院子里修家里那个小推车，小推车很窄，到时候把东西放上面，过那条窄路也是可以的，这样一路上还能省点力。
甄强他娘坐在炕上，扭伤的腿还是很疼，本来明天自己就能离开这里了，谁知道这腿——想到这里，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头滑倒扭伤了脚，她心里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浇灭了，但是想起甄老实说一定会带娘娘出去，心里又留了点期盼。
周彩利收拾完甄强他们第二天要带的东西，去外面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早上下雨来着，地面还点滑，不过明个儿应该就不滑了。
但是滑的那一下，周彩利想起了甄强他娘滑倒的那天。
那天早上，她去新修的路那里看了看，回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这么长的羊肠小道，甄强带着一老一小，怕是很难过去，甄老实毕竟是个小孩，甄强一把就能抱起来，可甄强他娘行动不便，带着就是个累赘。
除了这点，周彩利更怕甄强他娘找到了她弟后，会说她当时是被甄强他爹掳到这山里的，她弟知道了这件事，能不能接纳甄强和甄老实就说不准了，而且甄强他娘看起来可是一点都不管甄强的死活。周彩利觉得她一点都在乎甄家的人。
于是，她回去后，趁甄强他娘去茅厕的时间，给甄强他娘回屋走过的一块地面倒上了猪油，然后偷偷溜回了屋。没过多久，她就听到屋外甄强他娘摔倒的声音，跑出去把她扶了起来，进了屋后，她麻利地帮甄强他娘脱了鞋，说是要看脚腕伤得怎么样，其实是为了方便自己弄掉那布鞋上的猪油。甄强他娘当时腿疼得厉害，再加上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太好了，也没有发现。去喊土医生的时候，周彩利又把倒了猪油的地方踢了两脚，放了一些土块踩烂。
这事她连甄强都没告诉，甄强一直以为自己的老娘真的是不小心摔倒了。
想到这里，周彩利长出了一口气，没办法，她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娃更顺利出这大山，她觉得甄强他娘都那么老了，在这山里呆了一辈子，出去也没有什么用，说白了，周彩利只想要那个长命锁，那就是甄强他娘的唯一价值。
回到屋子，周彩利铺好了褥子，正打算睡觉时，见甄强从外面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银镯子。
“这镯子怎么在你手里？我不是给你放到包袱里——”周彩利没说下去，因为甄强走近了，她看到那个镯子不是甄强他娘给她的那只，甄强他娘给的那只镯子上没有任何花纹，而甄强现在手里拿着的银镯子是打磨成三个银条绞在一起的形状。
“这是狗蛋刚刚塞给我的。”甄强把镯子递给了周彩利。
“狗蛋给你这银镯子做甚？”周彩利一听就知道不是白送那么简单，这银镯子估计是狗蛋媳妇的，而且家家户户的银首饰都被当作宝，这狗蛋怎么会突然送甄强一个银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