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十一)
小落将目光看向始终垂着头的桃红,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一下姑娘。”桃红向前几步,一双眼眸半垂着看向地面。
:“公子请讲。”
她穿着白色的孝服,发间别着一朵白花,一张脸上脂粉未施,整个人显得苍白憔悴,却有一种别样的美。
小落的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她。
:“案发的第二夜,姑娘到后院的那棵桃树旁烧过纸钱,不知是在祭奠谁?”
桃红的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手指紧紧地握住身侧的衣服。
:“我——我是在祭奠我的父母。”
小落问道:“姑娘为何会跑到桃树下去祭奠父母?你父母的遗体还放在客栈里,姑娘要祭奠也不应该去那里。”
丁富一头雾水地看向二人,这些他竟一概不知,也不知道小落是如何发现的,这样问又有何用意?即弄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一言不发装深沉了。
桃红咬了咬下唇,没发一言,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能回答,只是一张脸更苍白了。
小落踱了几步,道:“姑娘即不好回答,那我来替姑娘讲。这家客栈原先是你的外祖父母开的,两人只有你娘一个女儿,从小娇惯得很,养成了任性妄为的性子。那时郭庄镇的桃花酒并不出名,但由于这里特殊的位置往来的客人也不少,你娘便和来住店的男子不清白起来,你外婆实在是管不住她又怕传扬出去丢了脸面,于是托媒婆想招一个上门女婿,没过多久媒婆便物色到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年轻屠夫,此人叫于义堂。”
桃红的一双手轻颤着,始终是垂着头。小落踱到桌子旁,手指在上面轻叩着。
:“于义堂便是你的爹爹。起初你爹爹满心欢喜,可时间一长他便察觉出不对劲来,成亲只有半年你娘就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件事在当时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你爹爹心生怨恨,可当时他羽翼未丰,心中又不舍你娘的美色,更贪恋这里的富贵生活,他虽是羞愤难当可还是选择忍耐,这一忍便是八年,直到你外公去世的第二年,当时你六岁,也就是那年你的姐姐和你的外婆去了你远在北方的祖姨婆家,对是不对?”
丁富看见桃红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要站立不住的样子,只听她低声道:“对。”
小落转头看向丁富,道:“丁哥应记得小楼正厅里挂的那副钟馗的画像吧?”
丁富点点头。
:“当时我们都觉得奇怪,在大禹国钟馗是位捉鬼的天师,一般都是在过节时被请来挂在门上的,很少有人将这位天师的画像挂在正厅中。还有一点也使我奇怪,大多数人都是将卧房建在向阳的一面,为何姑娘的卧房却建在向阴面?而且窗外还有一颗那么高的桃树?”
小落转眸看向面色惨白的姑娘。
:“这一切想必都与你那离家了的外婆姐姐脱不了干系。”
她向前几步,朗声道:“十一年前你的外婆姐姐其实并未出过远门,甚至是连客栈都未出过。”
桃红闻言抬起头,一双杏一样的眼中透出惊慌和难以置信。丁富已听出弥端,不由地问道:“小落的意思是这二人已经被杀害了?”
小落的眼中满是坚定自信的光芒。
:“不错,在桃红姑娘六岁那年的一个夜里,于义堂,也就是你的爹爹杀死了你的外婆和姐姐,并将她们埋在了那棵桃树之下,而你目睹了这一切。”
桃红晃了晃,终是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没——没——没有。”小落又道:“凶杀案的第二日,也就是阴历的三月十一日,这一天应是你外婆姐姐被害的那一日,所以你才会偷偷的在桃树下烧纸钱。”
不光是丁富,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想不到这个案件里还隐藏着这么凶残的旧案。丁富招过一个手下,吩咐道:“带上人马上去挖。”那人应声去了。
桃红苍白着一张脸,浑身抖动不停,咬着下唇一言不要发。小落站到她面前俯看着频临崩溃的姑娘,缓缓的道:“我不知道你爹爹为何在几年后在那桃树前盖起一栋小楼,也许是他想用这栋楼压住他心中的鬼,就如同他在厅中挂的钟馗一样。你为了保住你的爹爹选择了沉默,可这十几年你并不好过,对外婆姐姐的愧疚使你寝食难安,郁郁寡欢,虽然你的父母十分的宠爱你,可依旧不能使你快乐,你将一腔的苦闷全都寄托到刺绣里,沉迷其中企图用它来忘却烦恼。”
桃红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如决堤的海奔涌而下,她那带着压抑的哭泣声回荡在房间里,仿佛藏在心中十几年的伤疤一下子被撕开,鲜血淋淋,疼痛难忍却是如卸重伏。
整个屋子里陷入了沉静之中,许久哭泣声渐小,小落轻声问道:“你娘可知道这件事?”
桃红摇摇头,发上的那朵白花从发间掉落下来,落在了她的手边。
:“她并不知情,她虽是起过疑心,但因外婆平时管她管得紧她们时常争吵,所以她也并未太上心,只当是外婆带着姐姐去散心了。”
丁富问道:“她们十一年不归,你娘就没有觉得不对?”
桃红脸上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白色的孝服上,在胸前润染了一片。
:“头几年时常有一两封信寄过来,说是她们在那边很好,祖姨婆家有个孙子人也不错,姐姐便和他订了亲,以后也不回来了。”
真是想不到看起来老实和善的客栈老板竟做下这么凶残的事,丁富问道:“你明知你外婆和姐姐就埋在那树下,却要天天面对着她们,你心中就不怕吗?”
桃红声音凄楚的道:“六年前爹爹老是头疼,吃了许久的药也不见好,他便怀疑是外婆和姐姐的鬼魂在作怪,请来一个阴阳先生,那先生叫他在后院桃树前盖一栋小楼镇住邪气,我心中有愧,只想着能日夜看着外婆姐姐,便要求爹爹将我的房间建在了北面,这样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她们。”
小落看向地上的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娘亲的不端,爹爹的贪婪,她本该是天真快乐,对生活充满了憧憬的深闺小姐,如今却是落得这般可怜的下场,但有些事再残忍也要揭开,所有的事终是要水落石出。
:“姑娘为了外婆姐姐的事十一年寝食难安,难道还要为父母的事再背上终身的良心债?”
桃红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年,他就如空中的太阳一般耀人心神,是他撕开了她心中最阴暗的一角,让那个地方暴露在光线里;是他窥见了一切,将那个懦弱自私的自己逼得退无可退,可是她心中却一点也不恨他,在他解开这一切时也是她这十一年来心中最轻松的一刻。
桃红眸光中一片看透世事的了然,仿佛突然间从漂浮的空中尘埃落地,声音沉静的道:“公子是如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