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十三)
屋子里很快就传来了炒肉的香气,不知为何那香味却令宁羽作呕。时间不长饭就做好了,主人收拾好地中央,将一个小木桌摆好,拿了几个板凳放在那。宁羽记得有人讲少一个凳子,他便回头看了一眼,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破旧木桌上放着一盆汤,一大盘干辣椒炒肉片,那肉片切的极均匀。看不出来,这家男主人的刀工不错。
他本就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根本吃不下这里的任何东西。几个同伴叫了他几次,见他始终站在门口,不肯过来便也作罢。后来雨渐小了,待停时已近傍晚,几个人辞别农户,骑马赶回城中各自散去。
进了府才知道出了事,长姐一日未归,府中家丁全部出府寻找去了。宁羽急忙来到正厅,只母亲和二姐宁月在,父亲也随家丁出去寻了。
一问才知,中午吃饭时才发现宁宁不见了,问了贴身的丫头,都说早上用过早膳就被大姑娘打发出来帮忙,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宁羽心中着急也要出去寻找,母亲却叫住他,让他马上去报官。记得当时宁月说,爹爹不是让等等么,再有三天长姐就要出嫁了,如果报了官只是虚惊一场,怕与名声不好。母亲便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长公主的女儿谁敢欺负了?
小落看着宁羽,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得可怕,眸光中海一般的深沉。从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如明月般的闪亮,带着意气风发,有些任性妄为,却是阳光开朗的活泼样子。如今的三公子在外人看来风流倜傥,温雅如玉,可那并不是真实的他,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已随着长姐的惨死而逝去。
她的心忽地无比的疼痛起来,自己梦中看见的如花的姑娘应是宁宁留在府中的最后的影像。清晨金色的阳光下,倚在红柱旁的粉衣少女,笑盈盈的看着她。
宁羽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风轻拂着他的衣衫。小落看着那背影只觉得有说不出来的孤寂。从十五岁他便被困在了囚笼里无法逃脱,那日同伴们分食着长姐血肉的场景,如梦魇一样将他紧紧的缠住;他无法原谅自己竟蠢的没看出那包袱就是长姐穿的衣服。这些如一把剑深深的插进他心中,再也拔不出。
:“那些包裹尸体的包袱共有七个,捕快们先后五天在不同的地方找到。除了手脚,头颅和内脏,其余的都被切成了均匀的薄片。”
他的声音清冷如水,那些记忆被再次唤出,只让他觉得心痛无比,可所有的痛化作话语却不见一丝波澜。
:“其实算上农夫家的应是八包,不过司法门的捕头们已经没有办法弄清到底是几包了,只是找到了七包,根本没法拼凑成一个人。”
小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有湿热的泪涌出。许久,又听他道:“农夫家中发生的他们并不知情。当时司法门众多的捕头,神捕参与了此案,可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小落悄悄将滑到脸颊的泪水拭去,问道:“这么恶劣的凶案,姑娘又是如此尊贵的身份,就没有惊动圣上?”
宁羽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走到桌子旁,手中折扇轻叩着桌面。
:“案发的第二日皇上就知晓了,召见了司法门的司长厉深,下令一个月内破案。当时恐民众知道此案引起恐慌,便封锁了消息秘密调查,对外只称镇国公长女病逝。”
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定是出动了司法门内的高手,可到最后竟是无法破解。小落看向他,思索了一下,道:“你为何不将那日的情形告知他们?兴许对案子会有所帮助。”
宁羽的目光看向不远处跳动的烛火,缓缓地道:“告诉了又有什么用?那七个包袱也只是找到了几个拾到包袱的人,连一个看到丢包袱的人都没找到。”
那么大的雨,又有谁会注意这些呢?想是那个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到处抛得尸;兴许还不止一个人,兴许也不是这一天抛的,只要做的隐蔽,是很难被人看到。
:“况且,我也并不想让人知道——。”
讲着他顿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向她。
:“这里面有我的私心,说我不敢面对也好,说我怕人知道长姐的遭遇也好。”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中透着一些自嘲,无力,心痛。小落的心因这笑容而疼痛。
:“反正——。”
不待他讲完,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我明白,换做我也会如你一般。”
宁羽看了看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小巧而纤细的手包裹住了他的手指,阵阵热度传来,温暖了他冰冷心田。他反手握住那只手,两只手掌紧紧的合在一起,彼此温暖着。
:“那就一无所获?”
:“当时有人看到长姐和内侍阿昌去了华月楼。”
是他,那个在她梦中出现的人。那日她所梦的应是案发当日发生的事,以前只有在案发现场她才能感知所发生的事,难道镇国公府就是案发现场?显然不大可能,戒备森严的公府怎会没人发现二人的行踪,如果说早上二人出府是趁府中忙乱刻意为之,那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然后杀人还要分尸,抛尸,怎会没人发现?难道说二人根本没有出过府去?
正想着就听宁羽道:“华月楼有一个小伙计看到长姐和阿昌,她们进入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子里,他曾回忆阿昌嘱咐过不让打扰;不过他路过时听到屋子里有两个女人的声音。此后便没人见到长姐和阿昌出来。”
小落不禁问道:“两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司法门没有顺着追查下去?”
:“那屋子里有一扇窗户朝向华月楼北面的一条街,街边的一棵梧桐树正好在窗外,他们怀疑长姐从那棵树下到了街上。街对面倒是住了一些人家,可没人看到有人从屋里出来。”
橘黄的灯光跳动着,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最后一次见到宁宁的只有三人,小伙计,阿昌和屋内讲话的女人,那么除了阿昌那个女人就是关键的人物。她看向他,眼中的疑问他只一眼便知。
:“早上去华月楼的很少,那日除了长姐和阿昌就是李府的二姑娘。她父亲在中书任职,是主管记录朝事的书记官,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后身边的女官。”
小落不禁诧异,道:“皇后身边的人?”
宁羽点点头。
:“李姑娘当时去的比长姐早一些,是在长姐那间屋子右边的第二间,她和丫头在那里吃了点茶点,待了约有一个时辰才走的。”
小落皱眉道:“一个时辰只是为了吃点茶点?没有出过屋子?”
宁羽目光如水的看向她。
:“你也觉得不合情理?在屋里一个时辰她给的解释是在等人,在等贾府的五小姐,捕快们去问了,结果不是。”
:“她撒了谎?”
宁羽嘴角露出了嘲讽的浅笑来。
:“最后竟扯出了一桩丑闻来。她那日是约了男子私会,只因有些心急出来的早了,便去了华月楼消磨时光。”
小落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司法门那些人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