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爱兰珠
二人出了海庐,刚好赶上日出,海上日出,既波澜壮阔又妩媚动人,二人虽将近两日不吃不喝精神有些困顿,然而见此美景不由得精神一振,比肩而立向海上望去,只见汹涌的潮水一排排呼啸着冲向峭壁,声似雷霆万钧,势如万马奔腾。大海上又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战场,海风吹着尖厉的号角,海浪则是千百个将士向海岸猛烈地进攻着,发出隆隆呼喊。
方青池思及文家先主,不由得慨叹道:“世事无常,正如潮起潮落……”
魏泽噙笑道:“这变化之境虽然难测,倒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方青池点头笑道:“正如这天下大势,乃天道轮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再强的术也不能逆天命。”转而眉头一皱,“只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魏泽知文家家训素来悲天悯人,以入世之心做出世之事,大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胸怀,缓缓宽慰道:“势之所以为势,起于微末之时,若不及时因势利导,才会超过可掌控的范围;若是掌控得当,或许仍有转机。”
方青池福灵心至,宛然笑道:“阿泽,真可惜你不是文家人。否则陈素长老一定收你为徒。”
魏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二人谈笑间,竟闻到饭菜香味,不觉食指大动,顺着香味望去,便见疏桐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置了两碗清粥,几碟小菜,也难为他一路爬将上来,粥竟不见洒落。
方青池正待夸他几句,却见疏桐眼泪汪汪看着魏泽道:“公子,疏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两日我天天带了食物上来,却打不开门,怎么叫公子,也没有人应我!”说着便带着哭腔跑了过来,竹篮子里的粥瞬时泼洒一半。
魏泽一手扶住疏桐:“辛苦你在外面一直等着我,你且放心,要是我在一日,必不会丢弃你。”
疏桐抽抽搭搭息了声,看看竹篮的残相,不觉大为愧疚:“公子饿了吧?都怪我一时心急,污了这餐食,我这就下去给公子重新置办过。”
魏泽拦住他道:“不必了,我们委实饿了。一点也不介意这食物之色了。”
方青池点点头接过竹篮,取出清粥小菜,与魏泽津津有味吃了起来,疏桐见了,便笑得满心欢喜。
方青池边吃边道:“我见疏桐与你情分如此之深,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魏泽微微一笑:“我那时还年幼,与陛下、太子、太孙一起秋狩,我与太孙不爱骑射,便在猎场旁的梧桐树下转悠赛诗,那时遇到了疏桐,他那时形如一个小乞丐,还差点被当成刺客射死,我感怀身世,便收留了他。他没有名字,我便依据捡到他的那棵枝叶稀疏的梧桐树,给他起名为疏桐。”
方青池啊了一声道:“我还一直以为你叫他书童,难怪觉得哪里怪怪的。”
疏桐不由得也扑哧一笑:“难得青池小姐也有错的时候,我家公子哪里是那么俗的人,直接给自己的书童起名叫书童的。”
方青池笑眯眯道:“非也非也,如果给你取名书童,也不是你们公子俗,只是懒而已。”
魏泽笑道:“阿泽确实又懒又宅,阿池说的倒不错。”
海庐之行虽无甚收获,但年轻人总归好玩,魏泽与方青池不以为意。
不过一封文家的飞鸽传书打乱了他们的惬意,方青池拆开信笺,面色一沉:“胡党之祸果然又被翻案,陛下说胡惟庸既通倭寇,又勾结前朝余孽,直接诛杀了韩国公李善长以及凉侯等九人。”
魏泽叹道:“李宰虽为人傲慢,但都致仕了,一把年纪,儿子又是驸马,说他辅佐胡惟庸谋反,实在是太过牵强。”
二人默然片刻,兔死狗烹已然拉开序幕,眼下不敢再耽误,一路直奔建州而去。期间风餐露宿,虽有文家处处接应,但委实有些辛苦。方青池犯了几次心悸,所幸有李霜配置的药丸压制下去,精神不觉有些萎靡。
终于行至建州地界,路上人穿着打扮与大明明显有了差异,往来牧人基本穿着白色棉衣或皮衣,栎发垂肩,女人头发上编着五彩丝带,别有风情。方青池与魏泽一行穿着大明的衣物走在路上,时时有人侧目。由于天气渐冷,建州地处北方尤甚,方青池与魏泽、疏桐便拿出身边的银钱,与牧人交换了一些当地衣物换上,不仅保暖,而且再没有路人侧目,倒是方便了许多。
魏泽与方青池都是第一次到关外,一路欣赏关外风土人情,说说笑笑,只有疏桐愁眉苦脸,对心中的母老虎讳莫如深。
到了建州内城,只见城高七丈,杂筑土石,通报了魏泽的姓名后,便由一名侍卫再入王城通禀,不一会,便出来个上编绣全枝花,周身六襞积的姑娘,姑娘明眸皓齿,英武不凡,很是美貌,头发上不仅编了丝带,还配有金珠,唯一不太和谐的便是手中持着一条遍体乌黑的长鞭,让她多了一丝戾气。
这姑娘见魏泽俊逸不凡,气质出尘,很是高兴,便用蒙语向他问好,眼睛转到方青池身上,见她一副南人相,长得还偏偏比自己美貌许多,顿时有些不高兴,瞥了她一眼,又用蒙语叽叽咕咕跟魏泽说了一番。
魏泽笑了笑,用蒙语回了几句。姑娘先是大怒,持鞭的手向上一抬,便要向方青池抽去,魏泽连忙挡在方青池面前,用蒙语继续回话,只见那姑娘怒意渐消,手中的鞭子缓缓放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竟是让魏泽等人随她入殿。
方青池面色不改,微微一笑,随着魏泽的脚步一起向殿内行去,疏桐擦了擦脸上的汗,慢吞吞辍在最后。
入了殿,那姑娘坐了主座,魏泽等在客座入座,疏桐不坐,站在魏泽身后,腰挺得笔直。
持鞭的姑娘坐在主座,神情倨傲道:“诸位远道而来,刚好又赶上正午,不如一起吃饭。”说罢拍了拍手,便见几个奴婢鱼贯而入,奉上一罐酒,一大盘极肥羊肉,一盘柿蒂花蜜糕,一碟豆酱,一碗血糊糊的汤水,一碗米饭,一把刀,一柄勺子,在每个人面前摆定。
那姑娘又笑着说:“贵客迎门,消息到的迟了,便有些准备不周,这些都是女真特有的餐食……”接下来逐一介绍了肉盘子、血脏羹的由来,话锋一转,却看向方青池:“这位姑娘来自中原,不知道习惯不习惯用刀与勺吃饭?”
方青池笑道:“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说的好,不过爱兰珠倒是觉得,汉人总是用筷子吃饭,很是不方便,若是去中原吃饭,让我客随主便,还以为是故意为难我呢!”这个唤做爱兰珠的姑娘谈笑间切下一块肉塞入口中,示意开席。
“爱兰珠姑娘有所不知,汉人用筷子,实在是诸多讲究,比如筷子的长度是七寸六分,代表人的七情六欲,也就是喜,怒,忧,惧,爱,憎,欲七情,以及生、死、耳、目、口、鼻六欲。而且筷子上头方,便于持执;底下圆,利于使用,又代表天方地圆、持方行圆,乃是教导我们为人处世之道。筷子不用时合二为一,用时一分为二,一静一动。动者为阳,静者属阴。一阴一阳谓之道,千变万化蕴其中。实在是变幻无穷得很,正如爱兰珠姑娘爱使鞭子,也能变幻出无数招式来一样。”方青池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血葬羹,赞道:“香鲜适口,饶有风味。”随即又切了肉,裹了青葱,蘸了豆酱,吃得津津有味。